京剧:演“技”还是演“戏”
刘佳
①演“技”还是演“戏”?这个几乎不能构成问题的问题,已经困扰京剧很久了。戏剧当然要铺陈剧情、塑造人物,而非单纯展示技巧,就像说话是为了传情达意,而非卖弄词汇和辞藻。但争论总有原因,我们或许真的应该回到戏曲发生发展的源头,思考一些最基础也最本质的问题。
②写意允许适度抽象和夸张,但与西方现代派戏剧的变形不一样,中国戏曲始终都在非常认真地描摹生活,只不过在“意”和“有”难以兼得的时候要借助虚拟,把眼睛看不到的“有”转化为心灵能感觉到的“有”——“抟虚成实”,并且,为避免过于个性化的虚拟造成信息传递障碍而将一个个有“意味的形式”——程式固定下来,也就是戏曲的“技”。如果说写意性是京剧的创作思维,那程式就像细胞之于生命、语词之于文章,是一出戏的最小构成单位。作为构成美和呈现美的艺术元素,程式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经过高度提炼概括,逐渐获得了独立的审美价值。“技”拥有了独立的审美个性和发展轨迹,也形成了自身的艺术规律和要求,并与人们的审美感受、审美观念相互影响、相互促进。“戏”和“技”都在不断发展变化,在戏剧建构的同时,也建构起了美轮美奂的戏剧表演技法,这是中国戏曲无与伦比的艺术特性,正如李泽厚所说,中国戏曲“实际上并不以文学内容而是以艺术形式取胜,也就是说以美取胜”。
③“技”的确有独立的审美价值,然而我们单独欣赏一段技艺表演时的审美心理,还是和欣赏戏中之“技”有很大区别的,换句话说,戏中之“技”从来不能脱离剧情和人物而存在。事实上,程式从来不是无源之水,即使是像“云手”这种在今天看来只有美观意义而无具体含义的纯形式,也同样经历了从模仿现实到抽象化、符号化,由再现到表现、由内容到形式的积淀过程,何况是那些还能清晰看出意义所指的程式呢。无数有关故事和人物的内容、想象、观念积淀在形武中,赋予其写意性与象征性,这就是程式的“意味”。如果在运用程式的时候,舍弃了对“意味”的体察而只追求外在形式美,那就不是在演戏而是在卖艺了。“戏”是“技”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当“戏”被忽视,“技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更无法精进了。
④能否正确认识“戏”与“技”的关系,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京剧传承与新剧目创作的质量。在深刻体察剧情与人物的基础上,顺应时代审美需求的变化,巧妙运用程式,进而形成鲜明的个人风格,这才是流派精神的内核。所有“梅派”传人都演《宇宙锋》《太真外传》《霸王别姬》,但有几人能像杨荣环、言慧珠那样将无奈表现得如此深沉,将情到浓时的欢悦、置生死于度外的从容表现得如此可信?这些第一代流派传人在继承流派艺术特色和技术技巧的同时,非常自觉地沿袭了前人的本体性思维和开创性思维,并结合自身条件,以新的创造丰富和发展了流派表演艺术,是“高水平传承”的典范,更是“移步而不换形”的典范。
⑤当前,新的历史语境为传统艺术带来新的生存压力与动力,或许也将推动一场广泛、深入而持久的有关传统艺术精神的自省。演人物、讲故事、展示美,是京剧作为一种戏剧样式所应履行的基本职能,更是京剧的初心。重拾初心,才有来来。
(选自2017年9月《中国文化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