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分门别类,除因人的精力有限之外,乃是为求研究的便利,并非说各门之间真有深渊相隔。为研究的便利,不妨分工;但我们若欲求得彻底的智慧,就必须旁通本门以外的知识。在自然科学的发展史上,凡是有划时代的贡献的人,没有一个是只关注自己的研究方向、方法与立场的人。这些人既是专家,又超过专家;他们是通人。
假定一个科学家,终日在实验室与仪器及实验品为伍,此外不知尚有世界。这样的人,可被推崇为大科学家,但实际并非一个全人,其精神上之残废就与身体上之足跛耳聋没有多少分别。再者,当今学术的专门化,细目化,各有专家。而一个人除做专家外,也要做“人”,并且必须做“人”。一个十足的人,在一般生活上讲,是“全人”,由学术的立场讲,是“通人”。
学术界太专的趋势与高等教育制度有密切的关系。今日大学各系的课程,为求"专精"与"研究"的美名,舍本逐末,基本的课程不是根本不设,就是敷衍塞责,而外国大学研究院的大部课程在我们只有本科的大学内反倒都可以找到。学生对本门已感应接不暇,当然难以再求旁通。一般的学生,因根基的太狭太薄,真正的精通 谈不到,广泛的博通 无从求得;结果各大学每年只送出一批一批半生不熟的智识青年,既不能作深刻的专门研究,又不能正确地应付复杂的人生。近年来教育当局与大学教师,无论如何的善于自辩自解,对此实难辞咎。我们所缺乏的人才,主要的不在量,而在质。雕虫小技的人并不算少。但无论做学问,或是做事业,所需要的都是眼光远大的人才。
凡人年到三十,人格就已固定,难望再有彻底的变化,要做学问,二十岁前后是最重要的关键,这正是大学生的在校时期。品格、风趣、嗜好,大半要在此时来作最后的决定。此时若对学问兴趣立下广泛的基础,将来的工作无论如何专精,也不至于害精神偏枯病。若在大学期间,就造成一个眼光短浅的学究,将来若要再作由专而博的功夫,则难如登天。当下各种学术都过于复杂深奥,无人能再望作一个活的百科全书的亚里士多德。但对一门精通一切,对各门略知梗概,仍当是学者的最高理想。二十一世纪为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最有趣的时代,今日求知的机会也可可谓空前;生今之世,如甘作井底之蛙,岂不冤枉可惜?我们何妨时常爬出井外,去领略一下全部天空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