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的扩展秩序
①四十年前,南方农村甚至小城,如果吃上一顿饺子,一定是最深刻的记忆之一。那时需要从买面粉、猪肉等原料开始,而这些都不易办到。好不容易材料齐了,头一关是和面,干了不行,稀了也不行。然后要将和好的面切成一个个小面团,再擀成饺子皮。这个难度同样不小,饺子皮要薄且圆,但太薄则易烂,太厚又煮不熟。
②可以想见,这是一个浩大工程,全家分工,每个人都要撸起袖子加油干,还得提前几天就做准备。然而,全家总动员忙上大半天,做出来的饺子很可能并不好吃。
③若干年后,终于有饺子皮卖了,包饺子瞬间简化了大半。渐渐地,城镇有人包饺子卖了,人们花几元钱就可以吃一顿。但不方便存放,必须现买现吃,且味道平平。
④速冻饺子的出现则是一场革命。各种口味、各种品牌,高中低档,琳琅满目。平时买几袋冻在冰箱里,需要的时候,往锅里倒上水,烧开后放入饺子,几分钟捞起来就行,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时间成本、体力成本都可忽略不计。不想做饭的时候,许多人就煮饺子吃。
⑤到底发生了什么,将饺子这一不可承受的浩大工程变成了懒人的首选?
⑥这无论如何都是个奇迹!它不是来自伟大君王的高瞻远瞩、英雄人物的丰功伟业,也没有谁像家长那样去安排调度,统一指挥,而是源于普通人之间的合作。没错,源于平凡如你我的人之间通力合作。
⑦在家庭范围内,合作的过程显而易见。有人擀皮,有人剁馅,包的包,煮的煮。然而,这种合作的范围极其有限,凭借的是管事人的安排、组织和协调。合作范围有限,意味着知识和技能有限,所能动用的资源也有限,因此,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成果却不如人意。后来,合作的范围不断扩大,从家庭到社区(小区门口包饺子卖),进而到全国(速冻水饺)。而且,速冻水饺的生产、运输和销售过程,必然会用到其他国家的技术、设备或人才。小小的饺子,可以说是全世界合作的产物。
⑧合作范围的扩大产生了惊人的效果。现在,我们能够利用十倍百倍的人手,百倍千倍的知识技能,在全世界范围内调动资源,效率千倍万倍地增加,产量和质量极大提高。人们利用素不相识甚至远在天边的人的成果,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弄不懂完整的过程,只须做好经手的那一点工作。没有人能弄明白整个过程,但一切井井有条,各就各位,简单高效,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⑨这就是扩展秩序及其显著成效。而且,由于合作范围扩大、合作方式更多样,我们更加独立了。任何商品,这家店没有,还有另一家;这个牌子没有,还有别的牌子。市场上买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如此,价格或许有涨跌,但供给不是问题。
⑩饺子从古传到今,被封为民族特色美食,但为什么以前没有大规模生产?实际上,这并不涉及多么高精尖的技术难题,而只是因为出现了促进扩展秩序的制度环境。
诗人
我们这儿的住户贫困而好客。有一天来了一个乞丐,说他饿坏了,我们就让他饱餐了一顿,他还要了支香烟,直到我们替他把香烟点燃后才离去。
一天下午,我刚放学回家,有人叫住我:“小弟弟,我可以进你家的院子吗?”他身材瘦小,穿戴整齐。我问:“你想干啥?”“我想看看你们的蜜蜂。”
我家院里有四棵大棕榈树,上面聚集着蜜蜂。我跑上台阶,喊道:“妈,有一个人在院子里,他说想看看蜜蜂。”妈妈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极不友善地问:“你要干吗?”“我想看看你们的蜜蜂。谢谢您,太太。”他讲得极缓慢而清晰,仿佛说出的每个字都要花掉他的钱一样。
他和我,蹲在棕榈树下一块儿看着蜜蜂。我说:“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先生?”“我是诗人。你也是个诗人。你喜欢妈妈吗?”“她不打我的时候,喜欢。”他站起身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片:“这上面是首描写母亲的伟大的诗篇。我打算卖给你,只要四分钱。”
我跑进屋:“妈,你想花四分钱买一首诗吗?”“你听着,告诉那个家伙,赶快出去。”
我对诗人说:“妈妈说她没有四分钱。”“这就是诗人的遭遇。”他好像并不介意。“像你这样到处转游着卖诗倒挺有意思。有很多人买吗?”“从来没人买过。”“那你为什么还要四处转游?”“这样我就可以看到许多东西,我还一直希望遇到别的诗人。”“你真的认为我是个诗人吗?”我问。“你像我一样有才华。”他走了。我祈祷能再见到他。
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在街的拐弯处又见到了他。“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卖掉诗了吗?”他摇摇头,说:“我院里有棵挺好的芒果树。现在芒果都熟透了,红彤彤的,果汁又多又甜。我等你是想请你去吃芒果。”
诗人住在一间小棚屋里,家具很少,显得很冷清。院子里绿茵茵的,还有一棵高大的芒果树。他说得不错,芒果汁又多又甜,我一连吃了六个。橘黄色的芒果汁从嘴角流到下巴上,我的衬衫也染上了果汁。
回到家后,妈妈很气愤:“你窜到哪儿疯去啦?去,给我拿根鞭子来!”我从家里逃出来,发誓再也不回去了。
我气极了,跑到了诗人家。他说:“别哭啦,咱们一块去散散步吧!”我们散了步,还躺在草坪上看星星,他让我猜那些星星离我们有多远,我按他说的做了,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骄傲和愉快,我的气愤一扫而光。
忽然,一个警察出现在面前。“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诗人说:“已经四十多年啦,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警察无趣地走了。
从此,我和诗人总是一起去散步,看星星。
一天,诗人对我说:“我告诉你一个重要的秘密。我正在写一首诗,世界上最伟大的诗篇。我已经写了五年啦。每月只写一行,再有二十二年就完成了。”“上个月写的那行是什么?”他仰起头看着天空:“往昔深邃而奇妙。”“是行很美的诗。”“我希望能把一个月的体会感受全部倾注到这行诗句中去,写出一首震撼全人类的诗篇。”我惊叹道:“等写完了最伟大的诗,你就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吧?”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觉得诗人在一天天衰老下去。一天,我到小房子里去看望他,他躺在小床上,看上去那么苍老、虚弱。他说:“诗写得不太顺利。”我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泪水突然涌了出来。他挣扎着坐起来,让我坐到他的膝盖上,看着我的眼睛说:“嗯,你也看出来了,我一直说你具有诗人的眼光。”他看上去并不难过,把我搂到瘦削的胸前:“想听我再给你讲一件有趣的事吗?”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给你讲完,你要答应我马上回家,再也不要来看我了,好吗?”我点点头。“很好。现在听我讲,以前我给你讲过的那些什么作诗和世界上最伟大的诗,都是假的。你说这是不是你听过的最有趣的事?”
他的声音中断了。
不久,诗人的小房子被扒掉了。芒果树也被砍倒了。诗人好像从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
(节选自奈保尔《米格尔街》,花城出版社,1992年9月)
如来对众言曰:“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诸菩萨闻言,合掌皈依。如来曰:“三藏乃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我待要送上东土,叵耐那方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询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却乃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谁肯去走一遭来?”当有观音菩萨,行近莲台,礼佛三匝道:“弟子不才,愿上东土寻一个取经人来也。”(第八回)
唐僧正走处,忽听得一棒锣声,路两边闪出三十多人,一个个枪刀棍棒,拦住路口道:“和尚!那里走!”唬得个唐僧战兢兢,坐不稳,跌下马来,蹲在路旁草科里,只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为头的两个大汉道:“不打你,只是有盘缠留下。”长老合掌当胸道:“大王,贫僧是东土唐王差往西天取经者。自别了长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盘缠也使尽了。” 那贼闻言,掣大棍,上前就打。长老一生不会说慌,遇着这急难处,没奈何,只得打个诳语道:“二位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那贼道:“且捆起来。”众喽啰一齐下手,把一条绳捆了,高高吊在树上。
却说三个撞祸精,随后赶来。忽见长老在树上,八戒呵呵大笑道:“你看师父。在那等我们便罢了,却又有这般心肠,爬上树去,扯着藤儿打秋千耍子哩!”行者见了道:“呆子,莫乱谈。师父吊在那里不是?你两个慢来,等我去看看。”好大圣,急登高坡细看,认得是伙强人。心中暗喜道:“买卖上门了!”即转步,摇身一变,变做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来到前边,叫道:“师父。”三藏道:“徒弟呀,还不救我一救?”那伙贼见行者与他师父讲话,撒开势,围将上来道:“小和尚,你师父说你腰里有盘缠,趁早拿出来,饶你们性命!”行者放下包袱道:“盘缠有些在此包袱,不多,只有马蹄金二十来锭,粉面银二三十锭,散碎的未曾见数。要时就连包儿拿去,切莫打我师父。”那伙贼闻言,都甚欢喜道:“这老和尚悭吝,这小和尚倒还慷慨。”教:“放下来。”那长老得了性命,跳上马,顾不得行者,操着鞭,一直跑回旧路。
行者忙叫道:“走错路了。”提着包袱,就要追去。那伙贼拦住道:“那里走?将盘缠留下,免得动刑!”好大圣,耳中摸一摸,拔出一个绣花针儿道:“列位,我出家人,果然不曾带得盘缠,只这个针儿送你罢。”那贼道:“你好道会做裁缝?我要针做甚的?”行者听说不要,就拈在手中,晃了一晃,变作碗来粗细的一条棍子。将棍子插在地下道:“列位拿得动,就送你罢。”两个贼上前抢夺,可怜就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动半分毫。这条棍本是如意金箍棒,天秤称的,一万三千五百斤重,那伙贼怎么知得。大圣走上前,轻轻的拿起,丢一个蟒翻身拗步势,指着强人道:“你都造化低,遇着我老孙了!”群贼围上前来,打了五六十下。行者笑道:“且消停!待我一个个打来,一发教你断了根罢!”荡的两棍,打死了两个,唬得那众喽啰撇枪弃棍,四路逃生而走。
却说唐僧骑着马,往东正跑,八戒、沙僧拦住道:“师父往那里去?错走路了。”长老兜马道:“徒弟啊,趁早去与你师兄说,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杀那些强盗。”呆子一路跑到前边,厉声高叫道:“哥哥,师父教你莫打人哩。”行者道:“别个都散了,只是两个头儿在这里睡觉哩。”呆子行到身边,看看道:“这两个,张着口睡,都淌出些粘涎来了。”行者道:“是老孙一棍子打出豆腐来了。”八戒道:“人头上又有豆腐?”行者道:“打出脑子来了!”八戒听说打出脑子来,慌忙跑转去,对唐僧道:“打杀了。散伙了!”三藏问:“阿弥陀佛!打的怎么模样?”八戒道:“头上打了两个大窟窿。”三藏教:“解开包,取几文衬钱,快去那里讨两个膏药与他两个贴贴。”八戒笑道:“师父好没正经。膏药只好贴得活人的疮肿,那里好贴得死人的窟窿?”三藏道:“真打死了?”就恼起来,口里不住的絮絮叨叨,猢狲长,猴子短……(第五十六回)
(节选自《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
河中石兽
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阅十余岁,僧募金重修,求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以为顺流下矣,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
一讲学家设帐寺中,闻之笑曰:“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岂能为暴涨携之去?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渐沉渐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颠乎?”众服为确论。
一老河兵闻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盖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不能冲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处啮沙为坎穴,渐激渐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掷坎穴中。如是再啮,石又再转。转转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求之下流,固颠;求之地中,不更颠乎?”如其言,果得于数里外。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
①湮于沙上 ②遂反溯流逆上矣
①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岂能为暴涨携之去?
②可据理臆断欤?
高宗(乾隆皇帝)循卫河南巡,舟行倚窗,见道旁农夫耕作,为向所未见,辄顾而乐之。至山左某邑,欲悉民间疾苦,因召一农夫至御舟,问岁获之丰歉,农业之大略,地方长官之贤否。农夫奏对,颇惬圣意。寻又令徧视随扈诸臣,兼询姓氏。群臣以农夫奉旨询问,于上前不敢不以名对,中多有恐农夫采舆论上闻致触圣怒者,皆股栗失常。农夫阅竟,奏曰:“满朝皆忠臣。”上问何以知之。农夫奏称:“吾见演剧时,净脚所扮之奸臣,如曹操、秦桧,皆面涂白粉如雪,今诸大臣无作此状者,故知其皆忠臣也。”上大噱①。
(选自《清稗类钞》)
注释 ①噱(jué):笑。
寻又令徧视随扈诸臣 寻: 徧:
群臣以农夫奉旨询问,于上前不敢不以名对,中多有恐农夫采舆论上闻致触圣怒者,皆股栗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