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夏相比,这山上不变的是松柏。一出别墅的后门就有十几株两抱之粗的苍松直通天穹。树干粗粗壮壮,溜光挺直,直到树梢尽头才伸出几根虬劲的枝,枝上挂着束束松针,该怎样绿还是怎样绿。树皮在寒风中(chéng xiàn)出紫红色,像壮汉的脸。这时太阳从东方再冉升起,走到松枝间却寂然不动了。我徘徊于树下又斜倚在石上,看着这红日绿松,心中清静安闭,觉得胸若虚谷、头悬明镜、人山一体,此时我只感到山的(wēi’é)与松的伟岸,冬日香山就只制下这两样东西了。
①别墅 ②徘徊
①(chéng xiàn) ②(wēi’é)
【甲】人胸中久不用古今①浇灌之,则尘俗②生共间,照镜觉面目可憎,对人亦语言无味也。
(黄庭坚《答宋殿直》)
【乙】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诗。洲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③而实绮④ , 癯⑤而实腴⑥ , 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
(苏轼《东坡续集》)
【丙】予自少时,绝好岑嘉州⑦诗。往在山中,每醉归,倚胡床⑧啡,辄令儿曹⑨诵之,至酒醒,或睡热,乃已。尝以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乾道癸巳八⑩月三日,山阴陆某务观题。
(陆游《跋岑嘉州诗集》)
【注释】①古今:这里指古今书籍。②尘俗:世俗,流俗。③质:质朴,朴实。④绮:华丽,美妙,⑤癯:瘦,这里有精练的意思。⑥腴:丰厚,丰裕。⑦岑嘉州:指唐代诗人岑参。⑧胡床: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⑨儿曹:孩子们。对子侄辈的称呼。⑩乾道癸已:宋孝宗乾道九年,即公元1173年。
①对人亦语言无味也 亦:
②皆莫及也 及:
③绝好岑嘉州诗 绝:
④至酒醒,或睡热,乃已 已:
①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诗。
②尝以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
真情实感
①作为狭义散文的“美文”,是一种侧重于抒发主观体验和内心情感的文学样式,因此在它的全部篇章中间,应该是洋溢和充满着丰盈的情感。
②古今中外多少优秀的篇章,都充分地流露和倾泻着自己的情感,有的像炽热耀眼的阳光,有的像奔腾呼啸的大海,有的像壮怀激烈的咏叹,有的像伤痛欲绝的悲歌,有的却又像欢天喜地的赞颂;当然也有与此很不相同的情形,那就是异常含蓄与蕴藉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从表面看来似乎并不强劲和猛烈,但是在欲说还休的抑扬顿挫之中,可以让读者更深切地感受到这股感情潜流的曲折回旋,因而会产生更多的回味,值得更充分的咀嚼。
③根本的问题自然还不在于表达情感的方式,而在于感情本身的是否真实和诚恳。如果是矫揉造作或虚情假意的话,无论是表演得多么热烈,或者是装饰得多么含蓄,往往都无法打动读者的心灵,至多是只能暂时感动一些天真和幼稚的读者。他们一旦成熟起来,就会讥笑和懊悔自己,怎么会被这种矫揉造作或虚情假意所打动呢?一个真正对人类社会和广大读者负责的散文家,绝对不应该去抒发自己都未曾真正感动过的情绪。只有将真正使自己感动得无法抑止的情绪,很自然和诚实地表达出来,才有可能充分地去感动读者。
④产生取之不竭的真情实感的深邃源泉,是在于时刻都不能忘怀现世人生,老老实实地诉说,切忌说谎和诓骗,如果有了这样坚实的立足点,就是翱翔于九天,神游于幻境,或进行巧妙的艺术虚构,也都会抒发出真情实感来的。“美文”艺术的核心确实是在于真情实感,散文家如果能够充分把握自己这股真情实感的激流,不住地汩汩倾泻,肯定就会出现富有艺术光泽的绝唱。正因为具有这样的特征,它对于艺术技巧的需求,较之小说、话剧与诗歌来就要少得多了,所以任何一个为中华民族未来命运而搏斗,真心实意地挚爱着自己祖国的人,只要他能够驾驭着流畅和美丽的文字,就都有可能写出上乘的散文佳作来。
⑤罗丹在《遗嘱》中这样说:“真正的艺术是忽视艺术的。”他所追求的艺术理想,对于“美文”来说实在是太合适了。这样说来能不能认为它似乎是一种很容易掌握的文学样式了?从表层的意义看来好像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然而从深层的含义上来说,由于它可以凭借的技巧相对说来要少得多,因此在这样的情况底下,如果不敢坦率和深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就会显得空空如也,一无所有。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认为“散文易学而难工”,确实是深切理解散文这种文学样式的真知灼见。
(选文有删改)
南瓜·茄子·小鸡
一
南瓜苗在围墙上的破脸盆里早已秧好,可以移栽了。
天阴漆漆的,挑一担火粪,在小麦地靠近坟包处,挖几个坑,火粪捧进去填实。火粪肥力足,土质里含有草木灰、牛屎粑粑灰、刨花灰……蓬松得很,无需小铲子,直接用手指掏个洞,将南瓜苗扶上,培土,浇水。
妈妈说:“水要慢慢浇,才洇得深……”
第二天,如果是个晴天,就不要偷懒,趁早饭前,摘几片树叶子去把新载的南瓜苗盖上,免得被太阳晒蔫了。还是要浇水的,急不得,慢慢洇。黄昏,也要去浇一遍水。
过不了几日,南瓜苗养活了。从妈妈对待瓜苗的耐心、仔细和爱惜里,叫人自小懂得人与万物的深厚关系。后来,每次听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便会想起乡下岁月。钢琴一点点地往纵深处探,与我给南瓜苗浇水何等相似呵,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往下滴,生怕冲垮了火粪,怕它疼似的,爱惜着,恰如春风微拂……
南瓜苗旁边耐不住寂寞地长了七八株野草,用小锄头尖轻轻勾掉,顺便给南瓜苗松松土,再铺一把枯稻草上去,最好再描点儿淡肥。妈妈一边侍弄,一边告诉我,肥力太足会把南瓜苗烧死,所以粪要兑水稀淡点。我努力地记住这些——想着将来,也要自立门户,一定要把庄稼活做好了。哪知,一辈子忘不了。
接下来,南瓜长高了,分了好几个杈,开始牵藤。植物有野性,却没眼睛,抹黑一样,触须四处探,总不明白似的,妈妈就来引导,把这些触丝往坟包的方向引,它们也听话,一直往那里长去。太快了,不及半个月,藤蔓将整个坟包覆盖住了,巨大的叶片上白筋纵横,通常,这样的品种结出的瓜糯而甜。
皖南当地的南瓜是蒲团状的,扁扁圆圆的,好看,天生是艺术品。
同事的伯伯是位画家。有一天,她说想让伯伯画一幅画送我,问要怎样的。我脱口而出:“就画一个我们皖南的蒲团南瓜吧,最好上面停一只蚂蚱。”随口一说,就忘记了。
多日后,同事带来一幅画,画框都装好了。她说,伯伯特地去皖南采风,专门拍了南瓜回来画……伯伯何等艰辛,为一个蒲团南瓜。
这幅画挂在餐厅许多年。蒲团南瓜的造型天生佛系,映照着一个寒瘦之家一日三餐的朴素、寡淡,佳趣天成。
市场上售卖的瓜,一头大一头小,圆不圆,扁不扁,着实不耐看,吃起来,水垮垮的。
二
农忙时节,把结出的南瓜挑回去,放在阴凉的床下,可一直吃到冬天。
南瓜烧豆角,长夏的常见菜。没有肉,倒点菜籽油光锅,囫囵烀一锅,下饭得很。除了这道菜,就是蒸茄子,青茄子、红茄子,自菜园摘回,随便划几刀,在水里浸出黑汁,挤干。这边把米饭锅烧开,滗掉米汤,茄子倒饭上;另备一小碗,蒜瓣切碎,加盐、菜籽油,一起蒸。锅巴香了,茄子也熟了,捞出,拌上佐料。在童年,这简直是神仙般的伙食。
茄蒂不扔,攒下一盘,掰开,扯除白筋,清炒辣椒丝,就着粥,绝一味。茄蒂上有芒刺,下锅后渐软,但依然有韧劲,吃进嘴里,抵着了上颚,微微地痒,至今犹记。
在乡下,摘茄子,一摘便是半篮,留下的茄蒂可观。当今,去菜市,只能买三四个茄子,那么点儿茄蒂,怎值得吃呢?况且,现在的辣椒早不是那个味了。
当今的孩子不懂的。自小吃惯大棚种植的瓜菜,他们的味蕾没有乡愁可言。
三
每次听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自有小鸡出壳的茸茸感。我又要过童年了。
妈妈找一个破篮子,填充几件不穿的袄裤,放二十个鸡蛋。
家里那只芦花老母鸡早几天前便开始不思粥饭了,她要尝试行一段母亲的伟大历程。
妈妈就成全她。
鸡毛全部松开,比平时庞大了一倍多,她爱惜地把二十个鸡蛋抱在怀里孵,认真,专注,水都不晓得跳下来喝。每天早晚,妈妈就把她抱下来,备好稻子、水,她才勉强啄饮几口,咯咯咯地,拉一堆白色的鸡粪,就又飞到窝里了。
天下物种,皆一样,一旦做起母亲,简直往神性的路上走了,牺牲,忘我,慈悲。
妈妈每晚都要把鸡蛋拿出来,放在灯下照,有时会兴奋地指给我看:“小鸡眼睛长好了呢,你看你看。”仅一个小黑点而已。
《大提琴协奏曲》流淌至后来,险象环生,我的气息快要跟不上其间的节奏了,真担心晕过去。对的,就是这种窒息感,让我回到童年,我们家芦花鸡孵蛋同样令人窒息、焦急——冰冷的鸡蛋,怎么可以焐热了,然后长出小鸡雏来?每天看,每天都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一只只鸡蛋。孩子哪有耐性静等一只小鸡破壳而出?
一切都等不及了。我们喜欢去河边看燕子串花衔水,去打谷场拿个大扫把扑蜻蜓……要么,呆呆坐在稻草堆上,望远……
直至有一天,一只只小鸡啄破蛋壳,自顾自挣出,弱弱地叫唤着,唧唧唧,唧唧唧……
鸡妈妈好神气啊,脱胎换骨似的,走在前头,领着十几只(中途坏了几只蛋)小鸡雏在村里散步、啄食虫子。白的鸡,黄的鸡,花的鸡,茸茸可爱。
小鸡喜爱吃小鸡草的籽实。我们去田野里逮,一捋一大把,回来撒在地上,白的鸡,黄的鸡,花的鸡,一窝蜂地过来,抢食不已,它们一边啄,一边发出“唧唧唧”的微弱之声,是“谢谢你,谢谢你”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地往下过着,小鸡们日渐地高了,壮了,开始蜕绒毛。这时,妈妈还会去街上捉回几只小鸭、小鹅一起养起来。
多年以后方知,童年捋过无数的小鸡草,学名看麦娘。
(选文有改动)
南瓜苗旁边对不住寂寞地长了七八株野草,用小锄头尖轻轻勾掉,顺便给南瓜苗松松土,再铺一把枯稻草上去,最好再描点儿淡肥。
洪教头深怪林冲来,又要争这个大银子,又怕输了锐气,把棒来尽心使个旗鼓,吐个门户,唤做把火烧天势。林冲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赢他。”也横着棒,使个门户,吐个势,换做拔草寻蛇势。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便使棒盖将入来。林冲望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林冲看他步已乱了,被林冲把棒从地下一跳,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臁儿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