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朗山海拔5040米,藏语称巴朗拉,意为圣柳山。巴朗山的云海非常有名,只是因为巴朗山遂道的贯通 , 许多驾车者为省两个小时的车程而选择了穿遂道而过。我们却不想为了省两个小时而错过了美景,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路险景美的山道。站在山崖边,只见山谷中风起云涌,白雾蒸滕 , 半浮在山腰,云海之上,山峦硬琅 , 蓝天如洗,蔚为壮观。立于山顶,便如立于大海之滨,浪花击雪,翻卷腾挪、四围山峰如海之岛屿,被涌动的白浪不断地拍打着,白浪棉柔缥缈 , 却又势不可当。忽而涌上岸来,将我们连同所有的山尖都笼罩其中,忽又退去,露出浪底缎带般的公路。
孕妇和牛
铁 凝
孕妇牵着牛从集上回来,在通向村子的土路上走着。
午后的太阳照耀着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孕妇信手撤开缰绳,妤让牛自在。缰绳一撒,孕妇也自在起来,无牵挂地摆动着两条健壮的胳膊。牛与孕妇若即若离,当它拐进麦地歪起脖子啃麦苗时,孕妇唤一声:“黑,出来。”黑是牛的名字。黑迟迟不肯离开麦地,孕妇就恼了:“黑!”她喝道。她的吆喝在寂静的旷野显得悠长,传得很远。
孕妇爱赶集,只为了什么都看看,婆婆总是牵出黑来让孕妇骑,怕孕妇累着身子。黑也怀了孕啊,孕妇想。但她接过了缰绳,她愿意在空蕩的路上有黑做伴。她和它好像有点同病相怜,又有点儿共同的自豪感,于是一块儿腆着骄傲的肚子上了路。回来时,孕妇也没骑黑,走快走慢由着黑的性儿。初嫁到平原,孕妇眼前十分地开阔,住久了平原,孕妇眼里又多了些寂寞。住在山里望不出山去,眼光就短;可平原的尽头又是些什么呢?孕妇走着想着,只觉得她是一輩子也走不到平原的尽头了。当她走得实在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黑—呀!”她夸张地拖长声,把黑弄得挺惊愕,拿无比温顺的大眼瞪着孕妇。孕妇无声地乐了,平原顿时热闹起来。
远处,依稀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黑点,是那些刚放学归来的孩子。孕妇累了,在路边一个巨大的石碑上坐下来,黑又信步去了麦地闲逛。
这石碑属于一个王爷,后来让一些城里来的粗暴的年轻人给推倒了。石碑躺在路边成了过路人歇脚的坐物。碑上刻着一些文字,个个如同海碗大小。孕妇不识字,她曾经问过丈夫那是些什么字。丈夫也不知道。丈夫说:“知道了有什么用?一个老辈子的东西。”
孕妇坐在石碑上,又看见了这些字,她的屁股压住了其中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在碑的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那么,原因还是胸膛下面这个肚子吧。孕妇对这肚子充满着希冀,这希冀又因为远处那些越来越清楚的小黑点而变得更加具体。孕妇相信,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若是孩子也问起这碑上的字,她不能够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孩子。
可她实在不认识这碑上的字啊。
放学的孩子们走近了,她叫住一个本家侄子,向他要了张白纸和一杆铅笔。
孕妇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拿着白纸,等待着孩子们远去。她仿佛要背着众人去做一件鬼祟的事。
孕妇将白纸平铺在石碑上。当她打算落笔,才发现这劳作于她是多么不易,她的手很巧,却攴配不了手中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陌生的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落下了第一笔。她描画着它们,心中揣测它们是什么意思,又不由得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啊!
夕阳西下,孕妇伏在石碑上已经很久了。她的脸红彤彤的,茁壮的手腕不时地发着抖。可她不能停笔,她的心不叫她停笔。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么累人、又这么不愿停手的活儿。
不知何时,黑已从麦地返回,卧在孕妇的身边。它静静地凝视着孕妇,脸上满是驯顺,像是守候,像是鼓励。
孕妇终于完成了她的劳作。在朦胧的暮色中她认真地数,那碑上的大字是十七个,她的白纸上也落着十七个:
忠敬诚直勤慎亷明和硕怡贤亲王神道碑
纸上的字歪扭而又奇特,像盘错的长虫,像混乱的麻绳。可它们毕竟是字。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一种资格,似乎才敢与她未来的婴儿谋面。孩子终归要离开孕妇的肚子,而那块写字的碑却永远立在了孕妇的心中。每个人的心中,多少都立着点什么吧。
孕妇将她劳作的果实揣进袄兜,捶着酸麻的腰,呼唤身边的黑启程。
黑却执意不肯起身,它换了跪的姿势,要主人骑上去。
“黑—呀!”孕妇怜悯地叫着,强令黑站起来。
孕妇和黑走在平原上,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黑身上释放出的气息使孕妇觉得温暖而可靠,她不住地抚摸它,它拿脸蹭着她的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涌现在孕妇的心房。她很想对人形容心中这突然的发热。她永远也形容不出,心中这种情绪就叫做感动。
“黑——呀!”孕妇在黑暗中小声嘟囔,声音有点颤,宛若幸福的呓语。
(有删改)
如 愿
茹志鹃
天还没大亮,何大妈猛然坐起身,仲手在枕头下面,摸出那个对折起来的大红封套。红封套上用浓浓的墨笔,写着四个大字:劳动光荣。下面小字是:玩具小组组长何永贞同志收。
她想不到,自己快跨进五十的人了,竟然第一次挣得了薪水。
二十五年前,那时还没解放,阿永才六岁,就死了爸爸。年轻的何永贞咬着牙,抚养着儿子,妤不容易进到附近一家丝厂做工。快到月终领薪水时,一天,家的方向冒起了火光,想到阿永,她发了疯般冲出工厂,向家里奔去……
第二天,她被开除了,连那二十八天的工钱都被扣除了。
何大妈呆呆地坐在床上,忽然看见天已大亮,这才惊动起来。
“对,我得快,快起来到厂里领原料去。”何大妈一掀被子,急急地起来梳洗。
“妈,你礼拜天还有事啊?”阿永在里间问。
“嗯!”何大妈应了一声,还是忙自己的。阿永知道母亲的脾气;不过他总觉得母亲苦了一輩子,应该好好享享福。所以母亲出去工作,他有些不以为然。现在他看母亲星期天还要出去忙,暗暗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妈”。何大妈一听便不高兴,说道:“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出去工作?
“不,我是说,你星期天还起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子一听娘的口气,话便马上拐了一个弯。
“忙啊!你别看我们生产组小。领原料,送产品,检查质量,开会,哪样不要花工夫?你当只有你们大工厂才会忙呀
“哪里,厂越小倒是越忙,特别是小组长,更加要操心。”阿永知道母亲特别喜欢人家讲这一类话。
果然,何大妈高兴了,她活了五十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自己做好做坏,和大家,甚至和国家都有了关系。从前,厂里会有人急急地骑了脚踏车,赶到家里来叫儿子去商量一件什么要紧事情。每当这时,何大妈心里又觉得骄傲,又会有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后来厂里弄一组织生产组,何大妈第一个就参加。现在,何大妈最高兴的,就是也常常有人会急匆匆来叫自己。
梳洗妥当以后,她又摸出那个大红封套,正想再仔细看看,旁边床上的小阿英一骨碌坐了起来。
“奶奶,你是昨天答应的,今天要带我去买玩具啊?”
“阿英最乖,奶奶要去办一件工作,办完了再带你去买,啊?”小阿英身子扭了几下,干脆地说:“不要工作嘛!”
“这怎么行!工作!你懂不懂?就是最要紧最要紧的事情,你怎么能拖后腿?!”何大妈有意加重了声音。
“什么叫拖后腿,奶奶
“……”何大妈不知该怎么说好了。忽听里间儿子说道:“妈,你就带她去吧!今天上午我还有些事要去办一下呢!”
这一说,何大妈又不痛快了:“你怎么不带她去?哦!只有你的工作才是工作,我的就不是工作,就能随随便便带了小孩子去的。”何大妈嘟哝着,还是和小孙女手拉手出门了。
谁知一进工厂大门,就被传达室的同志挡了驾。
哦!何大妈才想起来,管委会是叫自己明天来的啊!何大妈拉了阿英走到外面马路上,店铺正好开始营业了。
“奶奶,我要苹果。”小阿英忽然站在水果店门口不肯走了。
“我要苹果!”这个声音使何大妈怔了一下。那也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每当她从丝厂回来,儿子在胸边啼泣,她总是安慰儿子说:“等发了工钱,妈妈给你买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但工钱终于没有拿到,苹果也就没有买成。
何大妈拿出那只红封套,手止不住地有些抖,从自己第一次发的薪水里抽出一张钞票,买了两只又大又红的苹果。一只给了阿英,还有一只她要给儿子。二十五年前的心愿,今天偿还了。何大妈又激动,又有些酸楚的余味。
回到家,何大妈把苹果交给阿英,说:“给你爸爸去。”自己就在一旁默默坐下。阿英高高举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飞到爸爸身边,朝阿永手里一塞,说道:“爸爸,奶奶给你买的苹果。”
“给我买的苹果?”阿永拿着苹果,迷惑不解,抬头看看妈妈。妈妈正在那里对自己点头微笑,说:“你想想,你小时候,不是常常向我要苹果么?”
阿永全身震撼了一下,呆呆地捧着那只苹果……
那时妈妈在丝厂里做工,每天,阿永就在昏暗的灶披间里,到夜里,人家都熄灯睡觉的时候,阿永才听见妈妈的声音,摸到妈妈那双温热的手。阿永朝妈妈哭,妈妈就会拍着阿永说:“乖,不哭,等妈妈发了工资,就给阿永买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吃。”
但是,妈妈被开除了。妈妈曾经讲过多少个晚上的苹果,永远只是在阿永的梦里出现。
现在,阿永已不知吃过多少次苹果了,但是妈妈还是买来了,用自己第一次的薪水买来了。
“妈……”阿永激动地叫了一声,心里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哪句说起。
(有删改)
清 明
也许是三月,也许是四月。汾河河谷。
雨像是一位喋喋不休的老者,把一些纷纷扬扬的语言,洒进山村的每一个角落。乡间小路上,打着伞的诗人,沉思的诗人,被几朵落花打醒。
远处的柳阴下,避雨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吹响了短笛。断断续续的音符轻轻滴落在绿叶上,草丛中,宛如一些透明的、纯真的梦。
诗人连忙凑上去,慈爱地问:“孩子,这附近有酒家吗?”
少年抬起握着牧鞭的手,指向了前方。黄昏中,村廓朦胧,一家茅屋上有一面小旗在风雨中悄悄摇曳:杏花村。
这时候,酒店的灯突然亮了,像母亲慈祥的眼睛,看着看着,诗人有点醉了。
时间:
地点:
人物:
事件的起因:
经过:
结果:
声:
色:
铁凝,当代女作家。祖籍河北赵县,1957年9月生于北京。父亲是著名画家铁扬,母亲是声乐教授。铁凝为长女。1975年高中毕业后到河北博野农村插队,1979年起在河北保定地区文联《花山》编辑部任小说编辑。自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1982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哦,香雪》表现了农村少女的纯朴可亲和对现代文明的向往。该作品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之后,其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它真实描写了一个少女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和纯真美好的品格。之后,其短篇小说《六月的话题》发表于《山花》,并被改编为电视剧。1984年铁凝调入河北省文联任专业作家,1996年先后当选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2006年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
主持人: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今天,我们在这里举办一个名叫“我的文学梦”的报告会,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著名作家铁凝老师。请先允许我为大家简要地介绍一下铁凝老师。 下面,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铁凝老师!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给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熏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地笑。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