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当下诗坛,同质化的平庸作品随处可见,好诗、大诗却屈指可数。诗坛很热闹,诗歌很寂寞。新诗似乎就在于它的无限自由,就是随心所欲地书写那些与大众无关的个人体验的“艺术”,就是在语言上没有审美标准的任性的“艺术”。
其实,诗抒发的情感是艺术情感——经过淘洗、提高的社会情感,而不是原生态的情感,个人身世的琐碎情感不具备入诗的资格。以自己独特的嗓音唱出与众人相通的人生体验,才是优秀的诗人。诗歌史上的优秀诗人几乎都不是只热心守护自己的心灵,总有家国情结,“心事浩茫”。
诗是无言的沉默,无声的心绪,无形的体验,以言来言那无言,以开口来传达那沉默。诗家语是一种诗人“借用”一般语言组成的诗的言说方式。一般语言一经进入这种言说方式就发生质变:意义后退,意味走出;交际功能下降,抒情功能上升;成了具有音乐性、弹性、随意性的灵感语言、内视语言。用西方文学家的说法,就是“精致的讲话”。
中国诗歌讲究“苦而无迹”,也就是高明的诗人是不会把自己的写诗之苦传染给读者的,相反,诗人总是想方设法让读者最容易、最轻松、最愉悦地走进自己深邃的诗歌世界。诗人之苦带来读者之易。
(摘编自吕进《必须重建写诗的难度》)
材料二 为何至今现代新诗的地位还难以“定于一尊”呢?中国古典诗歌有着超稳定的审美规范:采用单音单字的“字思维”,能充分释放汉语诗歌的弹性蕴藉;以意境为最高美学,极易滋养、美化人心;平仄间的韵律流转充满内外交融的音乐性,起承转合的结构又极为自然。新诗与古诗既可比又不可比,可比在于,在诗的本体属性上新诗具有与母体同质性的一面,不可比在于,新诗经过挣脱,走向了一种全面的自洽的生长,现代新诗与古体诗已然成为两种不同“制式”的诗歌。如果放在星象图谱上看,古典诗歌就好比成年期的“红巨星”,在发生学意义上属于高峰期后的“熟透”阶段,能量发生巨大耗散而趋于收缩;现代新诗则好比生长时期的“主序星”,尚处生长期的氢燃烧阶段,充满活力,不断扩张,膨胀生长。
中国新诗唯西方诗马首是瞻,20世纪90年代,甚至出现了“翻译体”诗歌,直到21世纪初叶,才逐步出现更具自主性的对西方现代诗歌的改造与改写。中国新诗对西方现代诗歌的吸收,有时消化很好,有时消化不良,有时过于贪食——狼吞虎咽、饥不择食,有时反复挑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以致营养过剩。人们总是将各国的诗歌菁华与国际级大师串联起来,组成纵深队列的国际军团,使出全部优势,用世界诗歌的精粹“总和”轻松地把单一国家的百年新诗比了下去。这无形中变成自我矮化,拉大了所谓中国诗歌“追赶”世界诗歌的差距。
中国新诗还在通过不断的艺术违规和越界为自己开疆拓土,发明和发现新的题材、内容和形式语言,创造新的诗歌范式。百年的探索和实验,在无数次争议中也不断沉淀着与古典时期、浪漫时期有别的新质素。比如,更丰富地挖掘了精神与肉身的存在感,更娴熟地运用潜意识、意识流、智性、交感等成分,强化了隐喻、象征、荒诞、戏剧性乃至后现代的拼贴、装置、跨界等技巧,加深了与普通大众的联系与交融……这些新质素或多或少都参与到本土新诗的发展进程中来,逐渐化为百年新诗的血肉。在这个意义上,新诗自身也形成了自由、多变、求新的小传统,新诗的接受与评价也应该面对自身小传统的考核,而不是固执于诗歌大一统的本质主义观念,耿耿于怀于新诗必须是古诗的一种分支与延续。
新诗至少可以分成三大部分:前端是属于实验探索性的新异追求,其中的成功果实会沉淀为自身营养,以继续分蘖推进;中间的广大地带属于融会性的“老少皆宜”,是经过较长时间积累下来容易被接受的基本盘面;而后拖部位则属于那些老化的“过去时”,是早期遗留下来的稚嫩、夹生,需要加以扬弃。只有分门别类对待,才能避免在接受学上“一刀切”。重要的是,三大板块还得面对时代、历史、社会、美学等多重维度的审视。如果笼统地作非黑即白的评价,新诗只能要么漆黑黯淡,一无是处,要么光芒万丈,异常刺目。
(摘编自陈仲义《新诗百年:如何接受,怎样评价?》)
材料三 胡适当时提倡白话诗,不赞成“抽象的写法”,提出要用“具体的写法”,创造出一种“逼人的影像”。他接受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意象派诗的现代影响,却丢掉了意象派主张的意象呈现而避免直白地追求诗歌现代性的灵魂。梁启超1922年在清华学校关于古典诗歌研究的长篇讲演稿(《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里,第一次尝试用西方文学研究的方法,用写实主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这三种观念,去梳理中国古典诗歌,肯定了自《楚辞》开始,至李商隐诗这一脉系的象征诗的艺术价值和神秘美的意义。1926年,周作人反对新诗过于透明,像玻璃球一样,缺少余香和回味,提出了将西方诗的“象征”与中国传统诗的“兴”融合起来,寻找新诗发展道路的构想。20世纪30年代初,戴望舒提出这样的美学诉求:诗“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象”,诗的传达应当是“像梦一般地朦胧的”“泄漏隐秘的灵魂”的“吞吞吐吐的东西”,它的动机是在“表现自己与隐藏自己之间”。
从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关于“朦胧”以及“看不懂文艺”的争论,到80年代以来关于朦胧诗的争论,都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面对文学艺术乃至诗歌的出现,作为阅读者和接受者,应该调整和转变已经习惯于阅读“明白清楚”的文学作品的心态,对于那些更复杂更含蓄更富蕴藉的作品,由兴趣的单一而走向多元,感觉上由远离陌生而接近熟悉,审美上由不懂、拒绝而走向认知、接受,使自己从情趣与习惯上“不拒绝陌生”,经过不断地熏陶和养成,提升对于这类有深度“余香和回味”美的作品接受理解的审美能力。
(摘编自孙玉石《新诗十讲》)
动人的日常
安宁
①还是初春,但天气忽然就热了起来。
②当然,在房间里坐着,还是凉飕飕的。靠窗读书,我常常穿了毛衣,还要外加厚的外套,才能坐得住。阳光遍洒北国大地,就连云朵,似乎都怕热,消失得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边缘。杨絮漫天飞舞,并借人喘气的间隙,争先恐后地朝鼻腔里跑。空气一时间变得拥堵稠密起来。
③花朵开得有些不太耐烦,懒洋洋地在阳光里站着;若是有点阴凉,它们大约都会跑过去躲上片刻。还好有风,但这会儿北疆的风也是暖的,黏稠的。人走在路上,总希望下一场雨,将杨絮从空气里全部过滤掉,只留湿润的气息,供人呼吸。
④虽然无雨,但天空还是一览无余的蓝。只是远远的天边氤氲着热气,那热气在阳光照射下,不停地晃动着,好像炉中跳跃的火焰,在不息地燃烧。
⑤阿妈在厨房里擦擦洗洗,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一只鸟站在窗外洒满阳光的榆树上,朝着天空发出一阵空寂的鸣叫。那叫声大约震动了簇拥的云朵,于是我一转身的工夫,窗前便换了另外的一簇。它们看上去比之前的更飘逸了一些,犹如并蒂的金银花,在那无尽的洁净的天空里,无限地延伸下去。似乎,它们已经失去了形体,只留下空灵的魂魄,以圣洁的白,飘浮在苍茫宇宙之中。
⑥我沉浸在无人打扰的寂静之中,忽然间意识到,这样美好的片刻,才是我一直寻求的永恒之美。它无关房子的大小,无关外人的评判,无关虚荣和攀比,无关嫉妒和算计。它只与内心的宁静有关。犹如一条河,不管多少人曾经为它驻足,它都只向着远方永不停息地流去。没有哀愁,也无喜乐,是无尽的永恒的空。我因这片刻的寂静,心中涌起幸福。
⑦想起去年此时的近郊,在一大片桃树林里,忽然看到一只野猫,昂首挺胸地走在两排桃树中间的空地上。它的毛发在树隙间漏下的阳光里,闪烁着光华。这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桃林,犹如它的王国,一排排桃树则是庄严肃穆的士兵方阵。风吹过桃林,树叶哗啦作响,犹如一首舒缓的奏鸣曲。而野猫就那样孤傲地走着,不关心尘世的喧哗,不关心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不关心猎物,也不关心明天。那一刻,它高贵的灵魂里,流淌着一条自由奔放又野性不羁的河流。
⑧一场大雨刚刚清洁过整个的天地。大青山在雨雾中氤氲着,犹如浮在缥缈半空中的虚幻城堡。远远近近的树木,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满含着诗意与哀愁,静默无声。
⑨我问开车的司机,大青山的青色,到底是怎样的色泽。答曰:青色是介于蓝色和黑色之间的颜色。我注视着窗外,忽然很想化成一抹深沉的青色,融入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
⑩临近傍晚,雨依然纷纷扬扬地落着,伴随着轰隆轰隆的雷声,似乎在为不远的夏天敲响战鼓。夜幕中的城市,在雨中变得愈发清寂。空气中飘荡着花朵的香气。有人打伞在道旁慢慢地走着,并不着急。雨水打湿了女孩的裙脚,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线,女孩的影子,便落在青灰色的砖地上,有惹人怜爱的瘦。
⑪又想起一个午后,站在窗边跟朋友一起看雨。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整个城市都安静地沐浴在雨中。车马的喧嚣被雨水过滤后,也淡远下去,似乎声音来自遥远的天边,那里正涌动着厚重的乌云,这是北疆辽阔的天空,每一片云朵,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⑫我跟朋友边注视着变幻不定的云朵,边细细碎碎地说着闲话。这北疆壮阔辽远的天空,让我内心忽然充满了哀愁。人的一生中,要修多少年,才能遇到一个跟你说一会儿闲话的人,或者一起看云的人,一起听雨的人,一起乘船的人,一起打伞的人呢?
⑬这样美好的一起看云听雨的片刻,稍纵即逝。而一旦逝去,便成为我们心中的永恒。
⑭我爱这让我心生哀愁的飘雨的季节。我爱这动人的必将让我在此后怀念的日常。
(有删改)
顾觊之字伟仁,吴郡吴人也。谢晦为荆州,以为南蛮功曹。晦爱其雅素,深相知待。时大将军彭城王义康秉权,殷、刘之隙已著,觊之不欲与殷景仁久接事,乃辞脚疾自免归。在家每夜常于床上行脚,家人窃异之,而莫晓其意。后义康徙废,朝廷多以异同受祸。复为山阴令。山阴民户三万,海内剧邑,前后官长,昼夜不得休,事犹不举。觊之理繁以约,县用无事,昼日垂帘,门阶闲寂。自宋世为山阴,务简而绩修,莫能尚也。孝建元年,出为义阳王昶东中郎长史。明年,出为湘州刺史,善于莅民,治甚有绩。时沛郡相县唐赐往比村朱起母彭家饮酒还,因得病。临死语妻张死后刳腹出病后张手自破视五藏悉糜碎郡县以张忍行刳剖赐子副又不禁驻事起赦前法不能决三公郎刘勰议:“赐妻痛遵往言,考事原心,非存忍害。谓宜哀矜。”觊之议曰:“法移路尸,犹为不道,况在妻子,而忍行凡人所不行。不宜曲通小情,当以大理为断。谓副为不孝,张同不道。”诏如觊之议。幸臣戴法兴权倾人主,而觊之未尝降意。或嫌其风节过峻。觊之曰:“不过使吾不为三公耳。”太宗泰始初,四方同反,觊之家寻阳,寻阳王子房加以位号,觊之曰:“礼年六十不服戎,以其筋力衰谢,况年将八十,残生无几,不敢闻命。”孔觊等不能夺。太宗甚嘉。三年卒,时年七十六。追赠镇军将军,常侍、刺史如故。谥曰简子。其子绰私财甚丰,乡里士庶多负其责,觊之每禁之不能止。及后为吴郡,诱绰曰:“我常不许汝出责,定思贫薄亦不可居。民间与汝交关有几许不尽,及我在郡,为汝督之。凡诸券书皆何在?”绰大喜,悉出诸文券一大厨与觊之,觊之悉焚烧,宣语远近:“负三郎责,皆不须还。”
(选自《宋书·顾觊之传》,有删改)
①明年,出为湘州刺史,善于莅民,治甚有绩。
②礼年六十不服戎,以其筋力衰谢,况年将八十,残生无几,不敢闻命。
崔氏东山草堂①
杜甫
爱汝玉山草堂静,高秋爽气相鲜新。
有时自发钟磬响,落日更见渔樵人。
盘剥白鸦谷②口栗,饭煮青泥坊③底芹。
何为西庄王给事④ , 柴门空闭锁松筠。
【注释】①崔氏东山草堂:东山,即玉山,又名蓝田山。崔氏草堂与王维的蓝田辋川别业邻近。②白鸦谷:地名,位于蓝田。③青泥坊:地名,位于蓝田。④王给事:指王维。此时王维在朝中任给事中之职,而其辋川别业“柴门空闭”。
竹径有时风为扫,柴门无事日常关。
于焉已是忘机地,何用将金别买山。
(节选自朱庆馀《归故园》)
沿着绿色铺开的道路,我穿过敦煌街道。麻雀蹲在树上叫着,抖掉身上的黑夜,观察日出前每一个细节。一辆辆早起的出租车穿梭在大街上,偶尔刺耳的喇叭声,唤醒睡梦中的旅客。莫高窟绚烂的壁画,精美的彩塑,精彩的本生故事,九色鹿舍己救人,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在脑海里浮动成一首首错散成韵的诗。
党河水安静地流淌,河岸上的草木舔着水花,自顾自地灿烂、摇曳、生长。我沿着河岸前行,荡荡的河水仿佛东汉“草圣”张芝家的墨池。每天清晨,张芝、张昶兄弟俩在墨池里蘸一蘸笔尖,就把水染黑了。他们家的庭院,到处挂满布,写着黑字的布在风里飘扬。这些集月之阴柔、日之阳刚、地之宽厚、天之崇高于一体的字,像篝火呼啦啦燃烧在黑夜,像七月敦煌的天气,烫透、蒸熟那些生硬的果实。
党河岸上,土坯房上,许多烟囱冒起了烟,人们在告别昨夜的梦吗?有音乐从窗户里流出,有诵读声飘在村庄上空。这些美好的声音,让缀满果实的杏树心花怒放,让李子杏子像海绵球一样在墙上轻轻蹦跳。阳光向四面舒展开去,华彩斑斓,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