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好像一盘琴键,它静止着,等待着敏捷的手指的擦拨,通过一片奇异的颤动而响出一串乐音。用手指轻轻触动你思想的琴键,弹一曲“羽毛之旅”吧。你将感觉到阳光在你的翅膀上微笑,白云在你的左右陪伴,和风在你的毛羽间呢喃,而大地带着它的欢乐在你的脚下眩晕。朋友,请你记住,请你记住!思想这盘琴键,只在敏捷的手指下才能有神奇的和鸣。不要让你的手指因怠惰而变得僵硬。难道你不想在思想的琴键上,弹出春之和鸣,奏响黎明鸟声吗?
溜索
阿城
①一个钟头之前就听到这隐隐闷雷,初不在意。雷总不停,才渐渐生疑,懒懒问了一句。领队也只懒懒说是怒江,要过溜索了。不由捏紧了心,准备一睹纵贯滇西的怒江,却不料转出山口,依然是闷闷的雷。见前边牛死也不肯再走,心下大惑,就下马向前。行到岸边,抽一口气,腿子抖起来,如牛一般,不敢再往前动半步。
②万丈绝壁垂直而下,驮队原来就在这壁顶上。怒江自西北天际亮亮而来,深远似涓涓细流,隐隐喧声腾上来,一派森气。俯望那江,蓦地心中一颤,再不敢向下看。
③领队稳稳坐在马上,笑一笑。那马平时并不觉得雄壮,此时却静立如伟人,晃一晃头,鬃飘起来。牛铃如击在心上,一步一响,驮队向横在峡上的一根索子颤颤移去。那索似有千钧之力,扯住两岸石壁,谁也动弹不得。
④领队下马,走到索前,举手敲一敲那索,索一动不动。领队瞟一眼汉子们,一个精瘦短小的汉子站起来,走到索前,从索头扯出一个竹子折的角框,只一跃,腿已入套。脚一用力,飞身离岸,嗖地一下小过去,却发现他腰上还牵一根绳,一端在索头,另一端如带一缕黑烟,弯弯划过峡谷。一只大鹰在瘦小汉子身下十余丈处移来移去,翅膀尖上几根羽毛在风中抖。再看时,瘦小汉子已到索子向上弯的地方,悄没声地反着倒手拔索,横在索下的绳也一抖一抖地长出去。
⑤大家正睁眼望,对岸一个黑点早停在壁上。不一刻,一个长音飘过来,绳子抖了几抖。三条汉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一个一个小过去。领队哑声问道:“可还歇?”余下的汉子漫声应道:“不消。”纷纷走到牛队里卸驮子。
⑥牛早卧在地上,两眼哀哀地慢慢眨。两个汉子拽起一条牛,骂着赶到索头。那牛软下去,淌出两滴泪,大眼失了神,皮肉开始抖。汉子们缚了它的四蹄,挂在角框上,又将绳扣住框,发一声喊,猛力一推。牛嘴咧开,叫不出声,皮肉抖得模糊一层,屎尿尽数撒泄。过了索子一多半,那边的汉子用力飞快地收绳,牛倒垂着,升到对岸。这边的牛哀哀地叫着,汉子们并不理会,仍一头一头推过去。之后是运驮子,就玩一般了。这边的汉子也一个接一个飞身小过去。
⑦我战战兢兢跨上角框,领队吼一声:“往下看不得,命在天上!”猛一送,只觉耳边生风,僵着脖颈盯住天,倒像俯身看海。自觉慢了一下,急忙伸手在索上向身后拔去。这索由十几股竹皮扭绞而成,磨得赛刀。手划出血来,黏黏的反倒抓得紧。手一松开,撕得钻心一疼,不及多想,赶紧倒上去抓住。猛然耳边有人笑:“莫抓住不撒手,看脚底板!”方才觉出已到索头。慎慎地下来,腿子抖得站不住,脚倒像生下来第一遭知道世界上还有土地,亲亲热热跺几下。
⑧猛听得空中一声唿哨,尖得直入脑髓。回身却见领队早已飞到索头,抽身跃下,走到汉子们跟前。
⑨牛终于又上了驮,铃铛朗朗响着,似是急急地要离开这里。上得马上,才觉出一身黏汗,风吹得身子抖起来。顺风出一口长气,又觉出闷雷原来一直响着。
(选自《阿城精选集》,有删改)
①一个精瘦短小的汉子站起来,只一跃,腿已入套。脚一用力,飞身离岸,嗖地一下小过去,却发现他腰上还牵一根绳,一端在索头,另一端如带一缕黑烟,弯弯划过峡谷。(请从炼字的角度赏析加点字)
②这索由十几股竹皮扭绞而成,磨得赛刀。(请从修辞的角度赏析)
拱桥是一个人,不是一座桥。
听这名字,你就可以想到他的形象,比如角弓或者青虾,还有课本上的赵州桥。
我认识他时,他的腰已经很弯,人也很老。那时,他已在村庄东边一座老旧的石屋里当了许多年的校长。其实,校长、老师也就是他一个人。
他的脸上有许多褶皱,一说话就满脸开花。胡茬子布满两腮和下巴,尤其是下巴,总是硬扎扎的。哪位男生犯了纪律,他从不打手板,而是低沉着嗓音说:“把手伸出来吧,手背儿。”他的大手便把你的小手抓牢,将下巴挨近那颤抖着的小小面积的手背儿,来回蹭那么几下,让你觉得刮了刺猬一般的痒痛。因此,我们对他宽宽的下巴充满畏惧。
我那时读三年级,很捣蛋的,有次挨了扎,便对同班的二青说:“校长的下巴要是脚后跟儿多好,咱就不怕他了。”脚后跟儿同校长的下巴比起来,的确有本质的不同,光溜溜的,没有钢针一样的胡茬,手背拂上去很平展的。二青听了,先是嘎嘎笑了两声,然后就当了叛徒,把我出卖给校长。校长便把我找去,用浑浊的老眼定定地望着我,说道:“你真的怕我的下巴?”
我望着他宽阔的脸,敬畏地点点头。
他用手掌刮刮下巴,发出“嚓嚓”的响,说:“怕就别捣乱了,小子。”
除了用下巴刮手背儿,他对我们很好,比如,下雨天,他的弯背就成了座真的拱桥。
山里人家,稀稀落落的,校舍三面倚山,一面临沟。我和其他十来个学生,上学放学是要过沟的。那条四五丈宽的沟,冬天干涸,雨天却气势汹汹,浊流滚滚。沟上没有桥,水虽仅齐校长的膝盖,但对十来岁的孩子可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了。
我攀“拱桥”只一次,是在怨校长下巴不是脚后跟儿不久。
洪水把我们隔在这岸,校长便从那岸过来,在水中蹚来蹚去。没人能替他,一个学校三个年级一个老师,校长是最年长的,我和二青则是第二、第三年长的。我是不好意思让他背的,一是觉着着有关脚后跟儿的比喻对不起他,二是觉着自己大了不能让人背,尤其是让一个老人背。八个同学给背过对岸,只剩下我了,再没办法去解。校长已垂着弯背,哗啦哗啦蹚水过来了。他浑身透湿,喘气的声音像是在拉风箱。
“来吧。”他蹲下来,袒给我一面弓形的脊背。
“不!”我拒绝,说,“我敢过。”但这是吹牛,水浑浑的,浪头一个撵着一个,看着都让人晕眩,何况那水要淹没我的肚脐眼儿呢?
“来吧,孩子。”他又说说。拱形的脊背一动不动,静等我伏在上面。
我急得要哭了,我该怎么办呢?
“别不好意思,爷爷背孙子嘛。该上课了,快来。咱爷儿俩得赶紧过去,同学们在等呢。”他不容拒绝地说道。
我闭上眼睛,趴上了那座“拱桥”。身体被浮载起来,晃晃悠悠,迈下水去。浪声灌满双耳,我却趴得紧紧的,与那面脊背紧紧箍在一起。
临上岸时,校长趔趄一下,但我并没有掉下拱桥,因他宽大的手紧紧板着我。“这不过来了吗?”他说。是的,过来了,我从桥上滑下,落在坚实的大地上,站着。
校长却没有站着,而是瘫坐在地,大张着缺牙的嘴倒气,苦笑着脸,说:“老了,老了,我背你们爹妈时,可不是这副模样。”他的模样,真像一座坍塌的拱桥。
喘吁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我们拥着他走向老旧的教室。二青靠近我,说:“校长背你过河,不是走的,是爬。”“爬”用来说人是贬义,我讨厌他说校长“爬”,便狠踹了他一脚。
那年秋天,我转学了,校长也走了,他实在再也教不动书了。小学校便黄了数年,直到盖起希望小学。已当了乡长的二青说:“盖座拱桥吧!”于是,通往学校的沟上就有了座石桥……
许多年过去,我过的桥比小时走的路还多,但我忘不了那座拱桥。那座宽厚、踏实、温热的血肉拱桥,让我一生都走不到头。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