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段一
席摆在亭子上,娘子和姚奶奶一班人上了亭子观看景致。一边是清凉山,高高下下的竹树:一边是灵隐观,绿树丛中露出红墙来,十分好看。坐了一会,杜少卿也坐桥子来了。轿里带了一只赤金杯子,摆在来上,斟起酒来,拿在手内,趁着这春光融融,和气习习,凭在栏杆上留连痛饮。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捞着娘子的手出了园门,一手拿着金杯,大笑着,在清凉山冈子上走了一里多路。背后三四个妇女嘻嘻笑笑跟着,两边看的人,目眩神摇,不敢仰视。杜少卿夫妇两个上了轿子去了。姚奶奶和这几个妇女,采了许多桃花插在轿子上,也跟上去了。
选段二
次日辞别出来。他这番盘缠带少了,又多住了几天,在辕门上又被人要了多少喜钱去,叫了一只船回南京,船钱三两银子也欠着。一路又遇了逆风,走了四五天,才走到芜湖。到了芜湖,那船真走不动了,船家要钱买米煮饭。杜少卿叫小厮寻一寻,只剩了五个钱,杜少卿算计要拿衣服去当。心里闷,且到岸上去走走,见是吉祥寺,因在茶桌上坐着,吃了一开茶。又肚里饿了,吃了三个烧饼,倒要六个钱,还走不出茶馆门。只见一个道士在面前走过去,杜少卿不曾认得清。那道士回头一看,忙走近前道:“杜少爷,你怎么在这里?”杜少卿笑道:“原来是来霞兄!你且坐下吃茶。”来霞士道:“少老爷,你为甚么独自在此?”杜少卿道:“你几时来的?”来霞士道:“因这芜湖县张老父台写书子接我来做诗,所以在这里。我就寓在识舟亭,甚有景致,可以望江。少老爷到我下处去坐坐。”杜少卿道:“我也是安庆去看一个朋友,回来从这里过,阻了风。而今和你到尊寓玩玩去。”来霞士会了茶钱,两人同进识舟亭。
【甲】
半年之后,朝廷果然遣一员官,捧著诏书,带领许多人,将著彩缎表里,来到秦老门首,见秦老八十多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那官与他施礼,秦老让到草堂坐下;那官问道:“A先生就在这庄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秦老道:“他虽是这里人,只是久已不知去向了。”秦老献过了茶,领那官员走到A家,推开了门,见蟏蛸满室,蓬莴蔽径,知是果然去得久了。那官咨嗟叹息了一回,仍旧捧诏回旨去了。
【乙】
高老先生道:“我们天长、六合是接壤之地,我怎么不知道?诸公莫怪学生说,这少卿是他杜家第一个败类!他家祖上几十代行医,广积阴德,家里也挣了许多田产。到了他家殿元公,发达了去,虽做了几十年官,却不会寻一个钱来家。到他父亲,还有本事中个进士,做一任太守,已经是个呆子了。做官的时候,全不晓得敬重上司,只是一味希图着百姓说好,又逐日讲那些‘敦孝弟,劝农桑’的呆话。这些话是教养题目文章里的词藻,他竟拿着当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欢,把个官弄掉了。他这儿子就更胡说,混穿混吃,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着相与,却不肯相与个正经人。不到十年内,把六七万银子弄的精光。天长县站不住,搬在南京城里,日日携着乃眷,上酒馆吃酒。手里拿着一个铜盏子,就像讨饭的一般。不想他家竟出了这样子弟!学生在家里,往常教子侄们读书,就以他为戒。每人读书的桌子上写一纸条贴着,上面写道:‘不可学天长杜仪’。”
【甲】走到半里路,见一座楼台盖在水中间,隔着一道板桥,马二先生从桥上走过去,门口也是个茶室,吃了一碗茶。里面的门锁着,马二先生要进去看,管门的问他要了一个钱,开了门,放进去。里面是三间大楼,楼上供的是仁宗皇帝的御书。马二先生吓了一跳,慌忙整一整头巾,理一理宝蓝直役,在靴桶①内拿出一把扇子来当了笏板② , 恭恭敬敬,朝着楼上扬尘舞蹈,拜了五拜。拜毕起来,定一定神,照旧在茶桌子上坐下。傍边有个花园,卖茶的人说是布政司房里的人在此请客,不好进去。那厨房却在外面,那热汤汤的燕窝、海参,一碗碗在跟前捧过去,马二先生又美幕了一番。
【乙】马二先生步了进去,看见窗棂关着,马二先生在门外望里张了一张,见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摆着一座香护,众人围着,像是请仙的意思。马二先生想道:“这是他们请仙判断功名大事,我也进去问一问。”站了一会,望见那人磕头起来,傍边人道:“请了一个才女来了。”马二先生听了暗笑。又一会,一个问道:“可是李清照③?”又一个问道:“可是苏若兰④?”又一个拍手道:“原来是朱淑真⑤!”马二先生道:“这些甚么人?料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罢。”
——(《儒林外史》节选)(江苏教育出版社)
【注】①靴桶:就是靴简,从前读书人多穿官靴,有如现在的长简胶靴。②笏板:官员的的记事板通常是见皇帝时拿在手中。③李清照:宋代女词人。④苏若兰:东晋女诗人。⑤朱淑真:即朱淑真,宋代女词人。
①范进 ②严监生
[甲]
这A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乘一辆牛载了母亲,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顽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着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
[乙]
B开始工作了。
他打算写一部中篇小说,描写科托夫斯基的英勇的骑兵师,书名不用考虑就出来了——C,从这天起,B把全部精力投入了这本书C的创作。他缓慢地写了一行又一行,写了一页又页。他忘记了一切,完全被人物的形象迷住了,他第一次尝到了创作的痛苦,那些鲜明难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却找不到恰当的词句表达,写出的东西苍白无力,缺少火一的激情。
已经写好的东西,他必须逐字逐句地记住,否则,线索一断,工作就会停顿。母亲惴惴安地注视着儿子的工作。
语段一:
“……不瞒二位先生说,此五省读书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书案上,香火蜡烛,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牛布衣笑道:“先生,你此言误矣!所谓‘先儒’者,乃已经去世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称呼?”匡超人红着脸道:“不然!所谓‘先儒’者,乃先生之谓也!”牛布衣见他如此说,也不和他辩。
语段二:
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知县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箸。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杯箸,知县不解其故。静斋笑道:“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这个杯箸。”知县忙叫换去,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箸来,范进又不肯举。……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备办。落后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
语段三:
牛玉圃道:“只为我的名声太大了,一到京,住在承恩寺,就有许多人来求,也有送斗方来的,也有送扇子来的,也有送册页来的,都要我写字、做诗;还有那分了题,限了韵来要求教的。昼日昼夜,打发不清。才打发清了,国公府里徐二公子,不知怎么就知道小弟到了,一回两回打发管家来请。——他那管家都是锦衣卫指挥,五品的前程……”
[A]
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己心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可听着幕客,屈了真才。”
(第三回)
批注:周学道推己及人,力求选拔真才,实属才德兼备之人。
[B]
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又坐了一会,还不见一个人来交卷,心里又想道:“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可怜他苦志。”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
(第三回)
批注:范进这么多年无法进学,全是因为之前的学道未能细读范进的文章,埋没了人才。
[C]
内中一个少年幕客蘧景玉说道:“老先生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数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四川如苏轼的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这位老先生记在心里。到后典了三年学差回来,再会见何老先生,说:‘学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查,并不见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规避了。”说罢,将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这荀玫是贵老师怎么样向老先生说的?”范学道是个老实人,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笑话,只愁着眉道:“苏轼既文章不好,查不着也罢了。这荀玫是老师要提拔的人,查不着,不好意思的。”
(第七回)
批注: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