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顺手又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现在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管他哩,也许跑到天边上去了!”她们都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唉呀!那边过来一只船。”“唉呀!日本鬼子,你看那衣裳!”“快摇!”小船拼命往前摇。她们心里也许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走来;也许有些怨恨那些走远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么也别想了,快摇,大船紧紧追过来了。大船追的很紧。
幸亏是这些青年妇女,白洋淀长大的,她们摇的小船飞快。小船活像离开了水皮的一条打跳的梭鱼。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驶起来,就像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后面大船来的飞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这几个青年妇女咬紧牙制止住心跳,摇橹的手并没有慌,水在两旁大声哗哗,哗哗,哗哗哗!
“往荷花淀里摇!那里水浅,大船过不去。”
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
节选自《荷花淀》
冒冒失失: 监视:
文本一:
西北风钻进了晋西北的群山,在山峰和沟谷间尖利地呼啸着,似乎把裸露的岩石都冻裂了。路边几棵孤零零的槐树在严寒的侵袭下,时而传来树枝的折裂声,偶尔一截粗大的树枝被寒风刮落到地上,砸在潜伏的战士们的背上。
战士们一动不动地趴在公路两侧的土沟里,他们身上盖着枯草,既能御寒又能隐蔽。李云龙看见路边的草都在微微颤动,他知道这是身穿单衣的战士们在寒风中被冻得发抖。部队已经进入潜伏位置三个小时了,李云龙也冻得两排牙在不停地撞击,他隔着单衣摸摸肚皮,手感有些不对,肚皮怎么硬邦邦的?好像五脏六腑全冻站在一起了,他自嘲地想:穿上铠甲啦,鬼子的刺刀也捅不进去。
日军的汽车队出现了,头车的驾驶棚顶上架着两挺歪把子机枪。车厢里满载着荷枪实弹穿着黄色粗呢大衣戴着皮帽的日本鬼子,而卡车竟有十几辆。这时,随风传来了日军士兵的歌声。
懂些日语的政委赵刚脸色倏变,轻声道:这是关东军军歌,老李,情况有变,这不是日本驻山西的部队,是刚调进关的关东军。兵力得有两个中队,和咱们的兵力对比差不多是一比一,干不干?李云龙注视着开近的车队,牙一咬发狠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干!敌人把胸脯送到咱们的刺刀尖前,咋能把刺刀缩回来?李云龙一挥手,警卫员拉响了预先埋好的地雷。轰的一声,第一辆车被炸得粉碎,汽车的碎片、日军士兵破碎的肢体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路边的枯草在一瞬间被掀开,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出现了。部队潮水般冲上公路,顷刻间,刺刀相交的铿锵声,抢托击中肉体发出的闷响声,濒死者的惨叫声,杀得性起的吼声响成一片……
按照战前团党委的决定:团长、政委应坚守指挥位置,绝不允许参加白刃战。可战斗一打响,李云龙三两下就把单军装脱下来,抄起鬼头刀赤膊冲上去。赵刚制止不及,一时也按捺不住,拎着驳壳枪冲出去。
李云龙的第一个对手是个日本军曹,两人对视着兜了几个圈子。李云龙双手握刀,刀身下垂到左腿前,刀背对着敌人,而刀锋却向着自己,几乎贴近了左腿。鬼子怎么也想象不出以这种姿势迎敌有什么奥妙,他不耐烦了,呀的一声倾其全力向李云龙左肋来个突刺,李云龙身形未动,手中的刀迅速上扬咔嚓一声,沉重的刀背磕开了敌人手中的步枪,刀锋从右至左,从上而下斜着抡出了一个180度的杀伤半径,军曹的身子飞出了两米开外。
赵刚虽然参加过不少次战斗,但这种硬碰硬的白刃战还是第一次碰上,眼前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使他感到震惊。在他看来,日军士兵的身高虽普遍矮小,但每个士兵都长得粗壮敦实,肌肉发达,脸上都泛着营养良好的油光。相比之下,八路军战士身材单薄,脸上也呈现出营养不良的菜色,两个国家经济实力的悬殊,体现在单兵素质上,使赵刚感到痛心。但赵刚也同时发现,独立团的战士身上有一种共同的气质,就是出手凶狠果断,有种敢和敌人拼命的劲头,一出刺刀就痛下杀手,很少使用格挡等以求自保的方式,招招都要和对手同归于尽。搏斗中,有的战士腹部已被刺刀豁开,肠子已挂在体外,但仍然发着狠地将刺刀向敌人捅去。一个身中十几刀、浑身血肉模糊的战士,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双手握着攻刀卧在地上,只要见到穿翻毛皮鞋的脚就狠命地砍,有两个正在对刺的日本兵都在猝不及防中被他砍断脚腕,一头栽倒,看得赵刚眼眶发热、血脉贲张。
赵刚拎着驳壳枪,望见二连长张大彪正和日军中尉对峙,举枪就要打,被李云龙拦住了:老赵,千万别开枪,咱们今天玩儿的是冷兵器,我李云龙不能让鬼子笑话咱不讲规矩。赵刚不屑地说:和鬼子讲什么规矩?我看你脑子有病,时间紧迫,快开枪打死这个鬼子,赶快打扫战场……
李云龙固执地说:不行,白刃战有白刃战的规矩,我李云龙往后还要在这一带混呢,不能让鬼子笑话我的部队没拼刺刀的本事,这有损我的名誉。现在是单打独斗,大彪要不行我再上。
张大彪和日军中尉转眼间已过了五六招,两人身上的军装都被刀锋划得稀烂,鲜血把军装都浸透了,李云龙两腿叉开,双手拄着鬼头刀在旁边若无其事地观战,嘴里还啧啧评论着:我说大彪,你还行吗?不行就换人,别他娘的占着茅坑不屙屎。张大彪把砍刀抡出一片白光,嘴里说着:团长,你先歇着,不劳你大驾了,我先逗这小子玩会儿,总得让人家临死前露几手嘛。只见他一侧身躲开了对方的突刺,身子扑倒在地,砍刀贴着地皮呈扇面掠过,日军中尉突然惨叫一声,他呈弓箭步的左脚被锋利的砍刀齐脚腕砍断,顿时失去支撑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张大彪闪电般翻腕就是一刀,日军中尉的脑袋和身子分了家。
白刃战用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是役,独立团一营阵亡358人,仅存30多人。日军阵亡371人,两个中队全军覆没。日军驻山西第一军司令官莜家义男得到消息时正下围棋,他先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又暴怒地抽出军刀将围棋盘砍成碎片,他愤怒的是,穷得像叫花子一样的八路军竟敢率先攻击一流的关东军部队……
(选自都梁《亮剑》第三章,有删改)
文本二:
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
她们向荷花淀里摇,最后,努力的一摇,小船窜进了荷花淀。就在她们的耳边响起一排抢!
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她们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啊!原来是他们!
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抢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盒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妇女们带着浑身水,又坐到她们的小船上去了。
水生追回那个纸盒子,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手用力拍打着水,好使自己不沉下去。对着荷花淀吆喝:“出来吧,你们!”
好像带着很大的气。
她们只好摇着船出来。忽然从她们的船底下冒出一个人来,只有水生的女人认的那是区小队的队长。这个人抹一把脸上的水,问她们:“你们干什么去来呀?”
水生的女人说:“又给他们送了一些衣裳来。”
小队长回头对水生说:“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们是谁,一群落后分子!”说完把纸盒顺手丢在女人们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远的地方才钻出来。
小队长开了个玩笑,他说:“你们也没有白来。不是你们,我们的伏击不会这么彻底。”
几个青年妇女把掉在水里又捞出来的小包裹,丢给了他们,战士们的三只小船就奔着东南方向,箭一样飞去。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面上的烟波里。
(选自孙犁《荷花淀》,有删改)
文本一:
秋霜尽染(节选)
季志敏
焦灼的日头,仿佛看到了汾河西岸石楼曹马村一土地庙旁几个惊慌失措的国军将士的疲惫相,尤其那些黄呢将校军服此时已被硝烟焦土蒙上一层悲鸣的气味。对岸红柳滩上空,一群乌鸦在炸弹爆炸后,七零八落地喘着粗气,四下逃生。
卫立煌抬头望天空,闪耀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
保卫太原,忻口战役打了21天,日军没想到这么难打,司令部被日军骑兵队包抄上来时,卫立煌身边只有卫队拼命抵抗着。日军多路围攻,从韩信岭失守,到后来的中条山撤退,卫立煌的部队一直在突围。逼上来的日军一群一群地嗷嗷狂叫着冲锋 , 暂编一营打剩了一半,暂编二营英勇不屈,从西路阻击三千日军两天一夜。卫立煌已经第五次催促参谋长郭寄峤发报给辖内的第十八集团军东路军,快派援兵,附近有洋马嘶鸣,远望周围,靠汾河东岸的几个村庄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参谋长郭寄峤在作最坏打算前,心里一直不甘失败,嘀咕着应该再次派人去找东线的东路军求救。
日军又冲上来了,遍地都是,像苍蝇闻到了野猪肉,蜂拥而至。电讯处女上尉毕加雨干练地跑到军械掩体,抓上几支卡宾枪和几箱德式手榴弹、子弹,跑出掩体,发给正在射击的两个战友,她边发边说,快把短枪换下,用冲锋枪打,这瞬间的急变,谁都没有提防。郭寄峤一摆手,把毕加雨叫到跟前,说,情况危急,我命令你:一,想出各种可能,天黑前与友军联系上;二,我任命你为卫队少校参谋副官,全力保护卫长官和总部安全。还没等卫立煌反应过来,他高声喊道,卫队留下一半人归毕加雨指挥,其他所有能动的人,全都装满子弹跟我上去……他喊着,率先冲了出去。外边天地间,爆炸声、枪炮声、喊叫声,混成一片片气浪。足足打了三袋烟工夫。参谋长军帽被子弹打飞了,他光着头,左手提者左轮手枪,右手不停地向四周甩手榴弹,他已经一连几次打空了卡宾枪的子弹,还不停地叫卫兵快取子弹。
这时已经是10月30日下午6点多钟,他命令左侧打枪的传令兵,你快去叫毕副官来见我,要快!敌人又要冲锋了。
毕加雨猫着腰,提着冲锋枪跑得很快,一下子拉上了郭寄峤。她说道,报告参谋长,形势太坏,友军没有消息。刚才独立旅黄劲副旅长派人来,说日军炮火太密,他们阵亡的弟兄多,附近连两个营都凑不齐了,他给卫长官写了绝命书,说为保总部突围,他愿与连队战死成仁,郭寄峤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水,说,叫你来,就为这事,现在还不是成仁的时候。敌人追得急,你快回去见卫长官,叫他赶快转移,向汾河上游撤退,过到西岸会好一些。我这里还能坚守一个半小时,天一黑,你们立即行动,记住先向西3华里,翻过砍树崖,再折向东南,队伍一定快速隐蔽逆河而上,路上做些伪装,赶到石楼以东,也快天亮了。毕副官,告诉卫司令,我抽一个加强班,在你们走后15分钟,紧随你们后面搜索掩护,防止意外。记住,后卫班与你们会合,赶到河东时,你向西北方向打三发黄色信号弹,我看到后再坚守半小时,然后我把日军引向东北10里外的吕梁谷。还有,不管前面发生什么,你就一个目标,保护卫司令一直向外冲,不要管我们,天亮前,你们必须到达石楼东边的罗村一带,电台两小时开一次,一次3分钟,只收不发,保持静默。假如天亮后还不见我们,那就不用等了,你们自己想法子穿过风陵渡,赶到卫庄,一直向黄河走,会找到朱德的部队,他们也会找你们。
毕加雨抹了一下汗水,顺手摘下钢盔,递给参谋长。她刚要转身,又把左手的冲锋枪和抱着的十多个弹夹留给了他。
她奔下阵地,他稍微缓了一口气。虽说他还难料,战局对他是死局还是一刹那的活局。
秋霜尽染,硝烟弥漫。这已经记不清是中条山会战哪一次战役中的惊险一幕了。
(有删改)
【注】忻口战役是抗战初期华北地区规模最大、历时最久、战斗最惨烈、对日本侵路者打击最重的一次战役,与淞沪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并称抗战初期的四大战役。
文本二:
荷花淀(节选)
孙犁
到了马庄,她们不敢到街上去找,来到村头一个亲戚家里。亲戚说:“你们来得不巧。昨天晚上他们还在这里,半夜里走了,谁也不知开到哪里去。你们不用惦记他们,听说水生一来就当了副排长,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
几个女人羞红着脸告辞出来,摇开靠在岸边上的小船。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万里无云,可是因为在水上,还有些凉风。这风从南面吹过来,从稻秧上苇尖上吹过来。水面没有一只船,水像无边的跳荡的水银。
几个女人有点儿失望,也有些伤心,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可是青年人永远朝着愉快的事情想,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不久,她们就又说笑起来了。
“你看,说走就走了。”
“可慌哩!比什么也慌,比过新年,娶新——也没见他这么慌过!”
“拴马桩也不顶事了。”
“不行了,脱了缰了!”
“一到军队里,他一准得忘了家里的人。”
“那是真的。我们家里住过一些年轻的队伍,一天到晚仰着脖子,出来唱,进去唱,我们一辈子也没那么乐过。等他们闲下来没有事了,我就傻想:该低下头了吧。你猜人家干什么?用白粉子在我家影壁上画上许多圆圈圈,一个一个蹲在院子里,托着枪瞄那个,又唱起来了!”
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顺手又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
文本一:
荷花淀(节选)
孙 犁
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两天,四个青年妇女集在水生家里来,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水生的女人说。
“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于是这几个女人偷偷坐在一只小船上,划到对面马庄去了。
到了马庄,他们不敢到街上去找,来到村头一个亲戚家里。亲戚说:“你们来的不巧。昨天晚上他们还在这里,半夜里走了,谁也不知开到那里去。你们不用惦记他们,听说水生一来就当了副排长,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
几个女人羞红着脸告辞出来,摇开靠在岸边上的小船。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万里无云,可是因为在水上,还有些凉风。这风从南面吹过来,从稻秧上苇尖吹过来。水里没有一只船,水像无边的跳荡的水银。
几个女人有点失望,也有些伤心,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可是青年人永远朝着愉快的事情想,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愉快。不久,她们就又说笑起来了。
“你看说走就走了。”
“可慌①哩,比什么也慌,比过新年,娶新——也没见他这么慌过!”
“拴马桩也不顶事了。”
“不行了,脱了缰了!”
“一到军队里,他一准得忘了家里的人。”
“那是真的,我们家里住过一些年轻的队伍,一天到晚仰着脖子,出来唱,进去唱,我们一辈子也没那么乐过。等他们闲下来没有事了,我就傻想:该低下头了吧。你猜人家干什么?用白粉子在我家映壁上画上许多圆圈圈,一个一个蹲在院子里,托着枪瞄那个,又唱起来了!”
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顺手又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
“现在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管他哩!也许跑到天边上去了。”
她们都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
“唉呀!那边过来一只船。”
“唉呀!日本,你看那衣裳!”
“快摇!”
小船拼命往前摇。她们心里也许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走来,也许有些怨恨那些走远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么也别想了,快摇,大船紧紧追过来。
大船追得很紧。
幸亏是这些青年妇女,白洋淀长大的,她们摇的小船飞快。小船活象离开了水波的一条打跳的梭鱼。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驶起来就象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
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
后面大船来的飞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这几个青年妇女咬紧牙,制止住心跳,摇橹的手并没有慌,水在两旁大声地哗哗,哗哗,哗哗哗!
“往荷花淀里摇!那里水浅,大船过不去。”
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边无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象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②高高的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
【注】①方言,兴奋。②指荷花的花苞,像箭头一样顶在花梗上。
文本二:
写小说应该是因人设事(情节),反过来,又可以见景生情(新的情节),这样循环往复,就成布局、就成结构。
《红楼梦》写了一些大排场,比如秦可卿之死,这是为了表现王熙凤的才干而设;写了元春归省,则借此机会表现很多人物的身分、地位、性格。这些大排场,我们也可以叫它中心事件。《红楼梦》里这些大事件都不孤立,前因后果都很清楚,而且潜伏很长,波及很远。比如元春归省,这不只是繁华场面,它牵动着全书的布局。最明显的是归省修造了大观园,使姐妹们都住进去,作为故事的中心场地。它又包括着许多小情节,比如:归省买来了小戏子,这就是芳官等人的出处,归省要用尼姑,这就是妙玉的出处。而这些人在书中,并非十分次要的人物。在这里,大的情节又起纲的作用,它牵动着很多小的情节。
曹雪芹在处理大情节时,总是像观览大江大河一样,先找它的发源,细察它的汇流,看好它的来龙去脉。比如第三十三回“不肖种种大受笞挞”,先是用“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拨”这样一个小动作,极其生动地写宝玉和金钏之调情。然后,出乎意外的王夫人一巴掌,已经使事件严重,但作者暂把这个危机放下,接着写“划蔷”,写“撕扇子”,写“麒麟”,写“诉肺腑”,这就是写贾宝玉自己仍在随波逐流地浮在爱情的无边孽海之上;而林、薛、史、花等人,却以他为中原之鹿,正在进行殊死的情场大角逐。直到宝玉迷离恍惚、六神无主,才写“老爷叫他”,接着又是忠顺王府来要人,又是贾环告状,这才是“不肖种种”,步步紧逼、气上加气,使得“大受笞挞”有声有色。打过了,接着又是贾母训子,林黛玉抹眼泪,这样情节相连,还容易揣想。而因此引起宝黛交讽,甚至薛蟠耍无赖,玉钏调羹这一系列的小情节,都写得这样合情合理、自然生动。
他写一个中心事件,总是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一大石,不只附近的水面动荡,摇动荷花,惊动游鱼,也使过往的小艇颠簸,潜藏的水鸟惊起,浪环相逐,一直波及四岸;投石的地方已经平息,而它的四周仍动荡拍击不已。
这就叫做精心结构。
(摘自孙犁《如何写长篇小说》)
甲 文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很晚丈夫才回来了。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光着脚。他叫水生,小苇庄的游击组长,党的负责人。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去来。女人抬头笑着问: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水生坐在台阶上说:“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着丈夫的脸,她看出他的脸有些红涨,说话也有些气喘。她问:“他们几个哩?”
水生说:“还在区上。爹哩?”女人说:“睡了。”
“小华哩?”
“和他爷爷去收了半天虾篓,早就睡了。他们几个为什么还不回来?”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怎么了,你?”水生小声说:“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像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水生说:“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
水生说:“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们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说:“家里,自然有别人照顾。可是咱的庄子小,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庄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华还不懂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两句:“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子,我回来谢你。”
说罢,他就到别人家里去了,他说回来再和父亲谈。鸡叫的时候,水生才回来。女人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说:“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嗯。”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嗯,还有什么?”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这才是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第二天,女人给他打点好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包了一身新单衣,一条新毛巾,一双新鞋子。
那几家也是这些东西,交水生带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门。父亲一手拉着小华,对他说:“水生,你干的是光荣事情,我不拦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给你照顾,什么也不要惦记。”
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来,水生对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节选自孙犁《荷花淀》)
乙文
新媳妇又短促地“啊”了一声。我强忍着眼泪,跟那些担架员说了些话,打发他们走了。我回转身看见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这位高大而又年轻的小通讯员无声地躺在那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绊绊地跑去找医生,等我和医生拿了针药赶来,新媳妇正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
她低着头,正一针一针地在缝他衣肩上那个破洞。医生听了听通讯员的心脏,默默地站起身说:“不用打针了。”我过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拿着针,细细地、密密地缝着那个破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地说:“不要缝了。”
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我想拉开她,我想推开这沉重的氛围,我想看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地笑。但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
卫生员让人抬了一口棺材来,动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去。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就扭过脸去。在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也看见那条枣红底色上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
(节选自茹志娟《百合花》)
①甲文写水生回到家,问完了父亲和儿子的情况后“笑了一下”,你如何理解水生的“笑”?
②“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_________________赵树理是以“农民”的身份从事创作,实现创作主体身份重构的典型作家。赵树理虽然继承了鲁迅某些方面的风格,比如国民性批判,但他却未像鲁迅那样将乡村放到记忆里,而是 。相对来说,鲁迅笔下的乡土 , 一些故事是情绪化和诗化的。而赵树理立足乡土,其重心也在乡土。 , 所以赵树理作品中的乡土政治生活的细节活灵活现,农民形象的塑造也处处显示着政治分析的理性。具有赵树理式创作精神的,还有“十七年文学”时期的许多作家。柳青也是践行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的模范作家。他在创作《创业史》之前,就曾打起包袱,带着家人安家陕西皇甫村,甚至将户口迁到农村,在农村一住就是十数年,这才塑造出梁生宝这样的社会主义新农人形象,才写出新中国农民奔向社会主义集体化的满腔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