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世纪著名的作家,海明威是“迷惘的一代”作家的代言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海明威及进步的一些知识分子怀着“保卫世界和平、民主”参加了战争,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残酷的厮杀和死亡。这使海明威逐步看清了战争的性质。因此,海明威走出了迷惘,告别了战争。他在厌战“英雄”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 。“硬汉”形象最明显的标志是:世界把每个人都打碎,但在破碎处站立起来的就是硬汉。
《永别了,武器》中的亨利的经历和作者相似。书中反映的不仅有厌战思想,还有青年一代受到欺骗后的愤懑、怨恨、沮丧和绝望。战争使他们身心受创,破坏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和希望。亨利摆脱了战争,却未能得到幸福,这个结局正是作者这种思想在艺术中的体现。《老人与海》是海明威“硬汉小说”的总结性作品。在命定的失败和厄运面前,圣地亚哥能够保持人的尊严,在重压下表现出勇气和优雅风度,平静而坚定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内心的信念也并未因此而丧失。
海明威正像他作品中塑造的“硬汉”一样,一生中几度濒临死亡的深渊,但他以顽强的意志和强大的生命力渡过了难关。在晚年,当他意识到自己已无法摆脱病痛时,为了不屈服于所谓命运,他选择了死亡。对于海明威来说,压倒一切的恐惧 , 而是失去主动和意志——男子汉气概的消失。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我从来没有这样疲乏过,他想,而现在刮起风来了。但是正好靠它来把这鱼掩回去。
“我觉得好过多了。再兜两三圈,我就能逮住它。”他的草帽被推到后脑勺上去了,他感到鱼在转身,随着钓索一扯,他在船头上一屁股坐下了。
鱼兜到第三圈,他才第一次看见它。
他起先看见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它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从船底下经过,他简直不相信它有这么长。
“不能,”他说,“它哪能这么大啊。”
但是它当真有这么大,这一圈兜到末了,它冒出水来,老人看见它的尾巴露出在水面上。这尾巴比一把大镰刀的刀刃更高,是极淡的浅紫色,竖在深蓝色的海面上。它朝后倾斜着,鱼在水面下游的时候,老人看得见它庞大的身躯和周身的紫色条纹。它的脊鳍朝下耷拉着,巨大的胸鳍大张着。
老人这时在冒汗。鱼每回拐回来时,他总收回一点钓索,所以他确信再兜上两个圈子,就能有机会把鱼叉扎进去了。
可是我必须把它拉得极近,极近,极近,他想。我该扎进它的心脏。
“要沉着,要有力,老头儿。”他说。
又兜了一圈,鱼的背脊露出来了,不过它离小船还是太远了一点。再兜了一圈,还是太远,但是它露出在水面上比较高些了,老人深信,再收回一些钓索,就可以把它拉到船边来。
他早就把鱼叉准备停当,叉上的那卷细绳子给搁在一只圆筐内,一端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
这时鱼正兜了一个圈子回来,只有它的大尾巴在动。老人竭尽全力把它拉得近些。
“我把它拉动了,”老人说,“我刚才把它拉动了。”
他又感到头晕,可是他竭尽全力拽住了那条大鱼。我把它拉动了,他想。也许这一回我能把它拉过来。拉呀,手啊,他想。站稳了,腿儿。为了我熬下去吧,头。你从没晕倒过。这一回我要把它拉过来。2-1-c-n-j-y
但是,等他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拉着,那鱼却侧过一半身子,然后竖直了身子游开去。
照这样下去是会一事无成的,他想。他嘴里干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此刻他不能伸手去拿水来喝。我这一回必须把它拉到船边来,他想。它再多兜几圈,我就不行了。不,你是行的,他对自己说。你永远行的。在兜下一圈时,他差一点把它拉了过来。可是这鱼又竖直了身子,慢慢地游走了。
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保持头脑清醒,要像个男子汉,懂得怎样忍受痛苦。
“清醒过来吧,头,”他用自己也简直听不见的声音说,“清醒过来吧。”
鱼又兜了两圈,还是老样子。
我弄不懂,老人想。每一回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垮了。我弄不懂。但我还要试一下。
他又试了一下,等他把鱼拉得转过来时,他感到自己要垮了。那鱼竖直了身子,又慢慢地游开去,大尾巴在海面上摇摆着。
我还要试一下,老人对自己许愿,尽管他的双手这时已经软弱无力,眼睛也不好使。
他又试了一下,又是同样情形。原来如此,他想,还没动手就感到要垮下来了,我还要再试一下。
他忍住了一切痛楚,拿出剩余的力气和丧失已久的自傲,用来对付这鱼的痛苦挣扎,于是它游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身边斯文地游着,它的嘴几乎碰着了小船的船壳板,它开始在船边游过去,身子又长,又高,又宽,银色底上有着紫色条纹,在水里看来长得无穷无尽。
老人放下钓索,一脚踩住了,把鱼叉举得尽可能地高,使出全身的力气,加上他刚才鼓起的力气,把它朝下直扎进鱼身的一边,就在大胸鳍后面一点儿的地方,这胸鳍高高地竖立着,并齐老人的胸膛。他感到那铁叉扎了进去,就把身子倚在上面,把它扎得更深一点,再用全身的重量把它压下去。
于是那鱼闹腾起来,尽管死到临头了,它仍从水中高高跳起,把它那惊人的长度和宽度,它的力量和美,全都暴露无遗。它仿佛悬在空中,就在小船中老人的头顶上空。然后,它砰的一声掉在水里,浪花溅了老人一身,溅了一船。老人感到头晕,恶心,看不大清楚东西。然而他放松了鱼叉上的绳子,让它从他划破了皮的双手之间慢慢地溜出去,等他的眼睛好使了,他看见那鱼仰天躺着,银色的肚皮朝上。鱼叉的柄从鱼的肩部斜截出来,海水被它心脏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起先,这摊血黑魆魆的,如同这一英里多深的蓝色海水中的一块礁石。然后它像云彩般扩散开来。那鱼是银色的,一动不动地随着波浪浮动着。
老人用他偶尔看得清的眼睛仔细望着。接着他把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绕了两圈,然后把脑袋搁在双手上。
“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吧,”他靠在船头的木板上说,“我是个疲乏的老头儿。可是我杀死了这条鱼,现在我得去干辛苦的活儿了。”
(有删改)
文本一:
大风(节选)
莫言
最早跟爷爷去荒草甸子割草,是刚过了七岁生日不久的一天。
我们动身很早,河堤上没有行人。堤上的绿草叶儿上挂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在微微颤抖着,对我打着招呼。雾越来越淡。太阳从挂满露珠的田野边缘上升起来,云彩也红得像鸡冠子,天地间顿时十分辉煌,草叶子上的露珠像珍珠一样闪烁着。田野里还是很寂静,爷爷漫不经心地哼起歌子来:
一匹马踏破了铁甲连环
一杆枪杀败了天下好汉
一碗酒消解了三代的冤情
一文钱难住了盖世的英雄
一声笑颠倒了满朝文武
一句话失去了半壁江山
……
曲调很古老,节拍很缓慢。歌声悲壮苍凉,坦荡荡的旷野上缓慢地爬行着爷爷的歌声。爷爷唱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从爷爷的歌唱中感到很新奇,很惶惑,很幸福又很痛苦。我感到陡然间长大了不少,童年时代就像消逝在这条灰白的镶着野草的河堤上。爷爷用他的手臂推着我的肉体,用他的歌声推着我的灵魂,一直向前走。
“爷爷,你唱的什么?”我捕捉着爷爷唱出的最后一个尾音,一直等到它变成一种感觉消逝在茵茵绿草叶梢上时,才迷惘地问。
“瞎唱呗”爷爷说。
夜宿的鸟儿从草丛中飞起来,在半空中嘹亮地叫着。田野顷刻变得生气勃勃。
“到了吗,爷爷?”
“噢。”
……
中午,爷爷点起一把火,把干粮烤了烤,又烧熟了我捉的蚂蚱,好香。吃过蚂蚱后,爷爷支起一个凉棚让我钻进去,我睡了一大觉,草甸子里夹杂着野花香气的热风吹得我满身是汗。爷爷已经把草捆成四大捆,全背到了河堤上,小车也推上了河堤。
星儿,快起来!天不好,得快点儿走。爷爷对我说。
茶色的天上布满了大块的黑云,太阳已挂到西半边,光线是橘红色,很短。
“要下雨吗,爷爷?”
“灰云主雨,黑云主风。”
我帮着爷爷把草装上车,小车像座小山包一样。爷爷在车前横木上拴上一根细绳子,说:“小驹,该抻抻你的懒筋了,拉车。”
爷爷弯腰上袢,把车子扶起来,我抻紧了拉绳,小车晃晃悠悠地前进了。河堤很高,坡也陡,我有点头晕。
大堤弯弯曲曲,像条大蛇躺在地上。我们踩着蛇背走。这时,绿色的光线照耀着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也可以看到自己的肚脐。我偶尔回过头,从草捆缝隙里望望爷爷。爷爷眼泪汪汪也盯着我,我赶紧回过头,下死劲拉车。
走出里把路,黑云把太阳完全遮住了。天地之间没有了界限,各种鸟儿贴着草梢飞,但不敢叫唤。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回头看爷爷,爷爷的脸,还是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爷爷!”我惊叫一声。
在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顶天立地的圆柱,圆柱飞速旋转着,向我们逼过来。紧接着传来沉闷如雷鸣的呼噜声。
“爷爷,那是什么?”
“风。”爷爷淡淡地说,“使劲拉车吧,孩子。”他弯下了腰。
我身体前倾,双脚蹬地,把细绳拽得紧紧的。
我们钻进了风里。风托着我的肚子,像要把我扔出去。堤下的庄稼像接到命令的士兵,一齐倒伏下去。河里的水飞起来,红翅膀的鲤鱼像一道道闪电在空中飞。
“爷爷——!”我拼命地喊着,喊出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没听到。肩头的绳子还是紧紧地绷着,这使我意识到爷爷的存在。爷爷在我就不怕,我把身体尽量伏下去,一只胳膊低下去,连结着胳膊的手死死抓住路边草墩。
那根拉车绳很细,它一下子绷断了。我扑倒在堤上。风把我推得翻筋斗,翻到河堤半腰上,我终于又伸出双手抓住了救命的草墩,把自己固定住了。我抬起头来看爷爷和车子,爷爷双手攥着车把,脊背绷得像一张弓。他的双腿像钉子一样钉在堤上,腿上的肌肉像树根一样条条枝枝地凸起来。风把茅草揪出来,扬起来,小车在哆嗦。
我揪着野草向着爷爷跟前爬。我看到爷爷的双腿开始颤抖了,汗水从他背上流下来。
“爷爷,把车子扔掉吧!”我趴在地上喊。
爷爷倒退了一步,小车猛然往后一冲,他连连倒退着。
“爷爷!”我惊叫着,急忙向前爬。小车倒推着爷爷从我面前滑过去。我灵机一动,耸身扑到小车上②借着这股劲,爷爷又把腰煞下去,双腿又像生了根似的定住了。我趴在车梁上,激动地望着爷爷。爷爷的脸还是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风过后,天地间静了一小会儿。夕阳不动声色地露出来,河里通红通红,像流动着冷冷的铁水。庄稼慢慢地直腰。爷爷像一尊青铜塑像—样保持着用力的姿势。
我从车上跳下来,高呼着:“爷爷,风过去了!”
爷爷眼里突然盈出了泪水。他慢慢地放下车子,费劲地直起腰。我看到他的手指都蜷曲着不能伸直了。
风把我们车上的草全卷走了,不,还有一棵草夹在车梁的榫缝里。我把那棵草举着给爷爷看,一根普通的老茅草,也不知是红色还是绿色。
“爷爷,就刺下一棵草了。”我有点懊丧地说。
“天黑了,走吧。”爷爷说着,弯腰推起了小车。
(有删改)
文本二: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他看见城市灯光的倒影,肯定是在夜里10点钟左右。初只是依稀可见,就像月亮升起之前的微弱天光。随后,隔着随风力变大而汹涌起的海洋,那光亮也越来越清晰。他驶进光影里,心想,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海流的边缘了。
这时候,他浑身僵硬、酸痛,在夜晚的寒气里,身上的伤口和所有用力过度的地方都让他感到疼痛。但愿不用再搏斗了,他想,真希望不用再搏斗了。
但是,到了半夜,他又上阵了,而且这次他心里明白,搏斗也是徒劳。鲨鱼成群结队地游了过来,直扑向大鱼。他用棍子朝鲨鱼的头直打过去,听到几张鱼嘴咬啮的声响,还有它们在船底下咬住大鱼,让小船来回摇晃的声音。他只能凭感觉和听觉拼死拼活地一顿棍棒打下去,觉得棍子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就这么丢了武器。
他把舵柄猛地从舵上扭下来,用它乱打乱砍一气,双手紧攥着,一次又一次地猛砸下去。但是此时鲨鱼已经来到了船头,一个接着一个,或者成群扑上来,撕咬下一块块鱼肉,它们转身再来的时候,鱼肉在水面下闪着亮光。
最后,有条鲨鱼朝鱼头扑来,他知道这下子全完了。他抡起舵柄砸向鲨鱼头,正打在它的嘴上,那嘴卡在沉甸甸的鱼头上,撕咬不下。他又接二连三地抡起舵柄。他听见舵柄断了,就用断裂的手柄刺向鲨鱼。他感到手柄刺了进去,知道它很尖利,就接着再刺。鲨鱼松开嘴,翻滚着游走了。
老人这时候差点儿喘不过气来,感觉嘴里有股怪味儿,那是一股铜腥味儿,甜腻腻的,他一时有些害怕,不过那味道并不太重。
他往海里啐了一口,说:“吃吧,加拉诺鲨,做个梦吧,梦见你杀了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击垮了,无法挽回,他回到船尾,发现舵柄的一头尽管参差不齐,还是能塞进舵孔,让他凑合着掌舵。他很轻松地架着船,没有任何想法和感觉。此时,他已经超脱了一切,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小船驶回家去。夜里,有些鲨鱼来袭击大鱼的残骸,就像人从餐桌上捡面包屑一样。老人毫不理睬,除了掌舵以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注意到,没有了船边的重负,小船行驶得那么轻快,那么平稳。
(有删改)
《老人与海》塑造了一个经典的硬汉形象,老人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老渔夫圣地亚哥象征着一种硬汉子精神的哲理化,一种压倒命运的力量,超越了人生中的磨难、辉煌、成功抑或是失败的一种永恒的、超时空的存在。( )。作者用马林鱼象征人生的理想,用鲨鱼象征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用大海象征__________的人类社会;圣地亚哥则是人类中的勇于与强大势力搏斗的“硬汉子”的代表,他那不幸的捕鱼遭遇象征人类总是与厄运不断抗争。
圣地亚哥虽然失败了,但他在与鲨鱼斗争的过程中表现出了超常的毅力和勇气,取得了一种不可被征服的精神上的胜利,他可以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老人没有被任何困难压倒,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与生活中的磨难进行__________的斗争。人生本来就是一种无止境的追求,前方的路__________如何,需要我们亲身去__________、去探索,只要自己勇敢顽强地以一颗自信的心去迎接挑战,你将永远是一个真正的胜利者!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他想: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不过,也许它们还要向我扑来吧。可是,在黑夜里,没有一件武器,一个人怎么去对付它们呢?
他现在身体又痛又发僵,他的伤口和身上一切用力过度的部分都由于夜里的寒冷而痛得厉害。他想:我希望我不必再去跟它们斗啦。我多么希望我不必再跟它们斗啦。我多么希望我不必跟它们斗呀。
可是到了半夜的时候,他又跟它们斗起来,这一回他知道斗也不会赢了。它们是成群结队来的,他只看到它们的鳍在水里划出的纹路,看到它们扑到死鱼身上去时所放出的磷光。他用棍棒朝它们的头上打去,听到上下颚裂开和它们钻到船下面去咬鱼时把船晃动的声音。凡是他能够感觉到的,听见的,他就不顾一切地用棍棒劈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那根棍,随着棍就丢掉了。
他把舵从舵上曳掉,用它去打,去砍,两只手抱住它,一次又一次地劈下去,但是它们已经窜到船头跟前去咬那条死鱼,一忽儿一个接着一个地扑上来的时候,它们把水面下发亮的鱼肉一块一块地撕去了。
最后,一条鲨鱼朝死鱼的头上扑来,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于是他用舵把对准鲨鱼的头打去,鲨鱼的两颚正卡在又粗又重的死鱼头上,不能把它咬碎。他又迎面劈去,一次,两次,又一次。他听到舵把折断的声音,再用那裂开了的桨把往鲨鱼身上戳去。他觉得桨把已经戳进去,他知道把子很尖,因此他再把它往里面戳。鲨鱼放开鱼头就翻滚着沉下去。那是来到的一大群里最后的一条鲨鱼。它们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吃了。
老头儿现在简直喘不过气来,同时他觉得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带铜味,又甜。他担心了一会儿。不过那种味道并不多。
他往海里啐了一口唾沫,说:“吃吧,星鲨。作你们的梦去,梦见你们弄死了一个人吧。”
他知道他终于给打败了,而且一点补救的办法也没有,于是他走回船梢,发现舵把的断成有缺口的一头还可以安在舵的榫头上,让他凑合着掌舵。他又把麻袋围在肩膀上,然后按照原来的路线把船驶回去。现在他在轻松地驶着船了,他的脑子里不再去想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什么事都己过去,现在只要把船尽可能好好地、灵巧地开往他自己的港口去。夜里,鲨鱼又来咬死鱼的残骸,象一个人从饭桌子上捡面包屑似的。老头儿睬也不睬它们,除了掌舵,什么事儿都不睬。他只注意到他的船走得多么轻快,多么顺当,没有其重无比的东西在旁边拖累它了
船还是好好的,他想。完完整整,没有半点儿损伤,只除了那个舵把。那是容易配上的。
他感觉到他已经驶进海流里面,看得出海滨居住区的灯光。他知道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到家不算一回事儿。
风总算是我们的朋友 , 他想。然后他又加上一句:不过也只是有时候。还有大海,那儿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敌人。床呢,他又想。床是我的朋友。正是床啊,他想床真要变成一件了不起的东西。一旦给打败,事情也就容易办了,他想。我决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容易。可是,是什么把你打败的呢?他又想。
“什么也不是,”他提嗓子说。“是我走得太远啦。”
好天气
【英】罗纳德·邓肯
天气冰冷,像慈善事业。东风抽打在脸上,脸像砂纸打磨过似的粗糙。靴子漏水,袜子和泥浆凝结在一起,空荡荡的小路似乎连个弯儿也没有。我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脚步寻找走失的母牛,诅咒起当农夫的命。好像当农夫还不够惨,命运还让我在一片长年累月都是冬天的土地上耕种。皱眉打量那片黑土地,四周树篱狰狞凌乱,我厌恶地瞪了一眼,觉得整个世界都丑陋无比。平坦无奇的耕地,光秃秃的树干,一个个泥潭映照出一片泥糊糊混浊的天空。浑身上下,唯一发热的是心头的火气。
“是个好天哪。”有人说了一声,那愉悦的语调令人生气。
“是吗?”我没好气地答道,两眼瞪着那个坐在农舍外的老头儿,“好在哪儿呢?”
“哪儿都好。”他平静地说,那老成持重的声音逼着我应战。
我争辩道:“哦,不,天不好。哪儿都不好;整个倒霉的乡村就像一座济贫院一样丑陋不堪。只有多愁善感的糊涂虫才敢念今天的好,或念一月份的任何一天的好,或者念整个冬季的任何一天的任何好。念好的人无非是想同别人进行毫无意义的、老掉牙的交谈。”
说完这些,我的火气消了一点儿。
那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我大获全胜,却并不为自己的胜利而感到特别骄傲。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用手指着一排大榆树的上方,身子却没离开长凳。“看到那些榆树了吗?”他问。
“那些树看起来像患了溃疡病。”我随口答了一句。
“你搞错了,往树的上方看。”他接着说,“看看那些剽悍的大白马,看看它们随风飘动的鬃毛,看看它们由雷电驱动的双翼。”
我顺着他那不能伸直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没看见什么马。”我说。
他说:“你看的是地上。朝天上看,刮东风时,云总是像马群越过榆树林,不是吗?”
我又放眼望去。千真万确,一团白云盖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形成圆顶。那云团看起来的确像一匹矫健的马。我还发现马套在战车上;不,不是战车,那是一副由黄金般的光芒构成的犁铧,是它在灰暗的天空耕出了一道道金灿灿的犁沟。
“太阳肯定快要落山了,”那老汉说,“因为我女儿烧水准备沏茶时,太阳总是要落山了。”
“是她等着太阳,还是太阳等着她呢?”我问道。
“这无关紧要,”他回答说,“你得承认是个好天,对吗?”
“对,”我敷衍道,“前提是你得看得久,看得远。”
他指着小路旁的水沟继续说:“看看这儿。看见躺在下水管旁的那些枯叶了吗?那可都是些山毛榉叶子啊,是从一英里外的树林里飘到这儿的,都是。难道你没发现每片叶子腐烂时露出的金黄色是多么好看吗?擦亮的铜板与之相比黯然失色,而黄铜比起来又显得过分耀眼,每片叶子都凝聚着太阳全部的红光,我说的不对吗?”老头儿抬起头看着我。“你得承认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时不有,无刻不在,就连一条臭水沟也不例外。”
我没有回答。他展示给我的排水口处的一切,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目光,我甚至几乎没有觉察到他女儿已走出农舍,并搀扶他站了起来。她把一根白色的棍子放到他老树皮一般的手里;这时我才发现他的两眼覆着一层白膜……
“怎么,您……”
“不,”他说,“我并不比你瞎。只不过是我的眼睛看不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