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我们经常说两句话,“文如其人”“言为心声”。中国古代传统诗论习惯于将诗品与人品相联系,以为人品决定诗品,诗品出于人品,因而总是强调“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才有第一等真诗”。
考察中国古典诗歌的历史流程,“文如其人”确实是比较普遍的现象,这是一种史实,但我要向大家揭示的另一史实是,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也不难找到“言非心声”的例证,在一些诗人那里,诗品和人品其实是割裂的,背离的,永远无法契合的。如果坚持认为“诗品醇者,人品必正”,显然是一种罔顾文学史实的想当然的误判。
表达类似“文如其人”的观点比较多,比如徐增《而庵诗话》里提到,诗是人心灵的一种外化表现,见诗如见其人。验之创作实践,在中国诗歌史上,确实有许多诗人的诗品与人品是统一的,和谐的,读其诗,可以推知其人;反之,观其人,亦可想见其诗。比如李白,文如其人的典型代表;比如刘禹锡,中国古典诗歌中不屈的典型。
在中国诗歌史上,“言非心声”的情况也很多。相当一部分诗人的诗品与人品其实是割裂的,背离的,永远无法契合的,以致出现了创作与生活严重脱节的现象:诗品高洁,而人品卑劣。读其诗,分明为志士仁人;观其行,显然是无耻败类。
西晋诗人潘岳,后世称他潘安,是少有的美男子代表。他在作品《闲居赋》中,描述自己对功名的蔑视之情。但现实是,权贵贾谧手下有二十四个谄友,排在首位的就是潘安。
考察中国古典诗歌的历史流程,尽管“言非心声”的现象并不罕见,也许永远无法杜绝,但我们仍然倡导坚守“文如其人”的传统,倡导诗品与人品的统一,鄙弃诗品与人品相背离的非正常行为。
(摘编自《浙江人文大讲堂——诗品与人品》)
材料二 北宋哲学家张载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既是先贤圣道,亦隐喻家国大义。因此,家国情怀也是中国古典诗词从未缺席的主题,诗词中的家国,既有“边塞况味”,也有“忧国忧民”。
“边塞况味”,莫如盛唐四大边塞诗人王昌龄、王之涣、岑参、高适,他们开启了中国边塞诗词的巅峰之门,王昌龄有感于汉将李广的英雄气概而作的《出塞》句句宣誓,字字慷慨,尽显盛唐人保家卫国的决心。王之涣留存于文学史的诗作已不多,但《凉州词》的余响不绝于耳,尤其是那两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羌笛与杨柳,春风与玉门关,离家已经平添几分战思,而更为堪忧的是,面对这茫茫荒漠,连表达思念的杨柳枝都找不到。玉门关,自古就隐喻着边塞情绪,诗人把它放在这里,更显回乡之路漫长悠远。忧愁虽然有,但比忧愁更强烈的是慷慨,乡愁之上,还有家国荣誉,这远远高于个人悲情。边塞将士们的坦荡着实令人叹服。于是,我们不难理解,王之涣的《凉州词》为何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悲壮却不凄凉了。
“忧国忧民”诗词所体现的则是国与民在争战中的苦难。忧国,既有曹植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又有辛弃疾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更有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捐躯赴国难”这面旌旗下,辛弃疾一腔热血奔赴《破阵子》,陆游逝前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殷切期待。忧民,最深情的则非杜甫莫属了。朱熹论杜甫人格,将他与颜真卿、诸葛亮、韩愈、范仲淹并举为“君子”,意为“品格高尚”的人。朱熹认为他们“其所遭不同,所立亦异,然求其心,则皆光明正大,疏畅洞达,磊磊落落而不可掩者也”。杜甫的“磊磊落落”是他对民众生命的人道关怀。他的“三吏”“三别”像一部史诗,记录着战争中百姓的艰辛。“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的年轻人,“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的老人,“存者无消息,死者为沉泥”的受难者,这些形象直指人心。杜甫爱民之情丹心耿耿,情义相照。
家国情怀,成为中国古典诗词积淀于文化中的审美基因之一。它深隐于华夏灵魂深处,昂而不傲,光而不妖。它内敛、融达,成就了中华文化昂扬的自信:“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这种文化自信与古典诗词偕隐同行,玲珑剔透,流光溢彩,超越了空间,点亮了时代,烛照千秋,辉映未来。
(摘编自《古典诗词与文化自信》)
材料三 王国维说,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当前正处于价值转型期,诗歌的审美价值、社会价值、人性价值、道德价值、文化价值都在变化,如何创造高格成为文化创新的时代命题。有一些路径有助于诗人提高境界,创造高格。
比如,人可在“事”上磨,从“自我”走向“人类喉舌”。21世纪以来出现的废话体、垃圾派、口水化写作,以及“梨花体”“乌青体”等,大都是聊以自慰的“呻吟”。这些诗有“合乎自然”的一面,容易引发热潮,但少了“邻于理想”的情怀,转眼烟消云散,谈不上“人类喉舌”。“人类喉舌”关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事,而且是千千万万人的事。王阳明说:“人在事上磨,方可立得住。”诗的意义、价值、梦想都诞生在诗人做“事情”的过程中。“事”中有“情”,有“生命意志”,有“欲”。“事情”关乎实践、关乎意境之“意”。王国维“境界说”提出的“合乎自然,邻于理想”的两个维度,要求诗歌不仅关注人的一般本性的普遍性,更重要的是写出符合人的生存发展的理想性。“合乎自然”,即合乎“人性的本然”;“邻于理想”,即靠近“理想人性、理想人生、理想社会”。只有契合这两个维度,才能写出“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诗人不是一劳永逸的“职业”,“邻于理想”就要求诗人永远行走在路上,永远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
(摘编自宋湘绮《新时代诗歌应提高境界,创造高格》)
等你在西湖
李贯通
①等你在西湖,惠州那个天然幽雅、义薄云天的西湖。
②“东坡太糊涂,西湖复西湖。”赖少其先生的这句话,总会在文人心底激起无边的波澜。当初的调侃也好,叹惋也罢,却是对苏东坡命运的经典概括。中国古代的官员,有几人像他那样,揣了冷飕飕的任职文书,拖家带口,在中国的几十个州疲于奔命?有几人像他那样,阅尽宦海险恶,饱尝溺水之危?所谓经典概括,舍弃了大多的岁月烙印,只留下让他倾情以注的两个西湖。
③一个是杭州的西湖,绰约天下,仪态万方,风流热烈。一个是惠州的西湖,湖山拥吻,景观掩映,萦绕一湖的诗意,吟喃着的是清奇娴淑的品格。
④九百四十多年前,杭州通判苏东坡携友载酒,泛舟湖上。邂逅了美丽善良、冰雪聪慧的王朝云,从此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红颜知己。二十年后,屡经贬谪的东坡被贬惠州。两位王夫人先后逝去,姬妾们随着他在官场的跌跌不休与生活的茹苦无期,一个个悄悄离开了他。陪他一路颠簸来到惠州的,只剩一个王朝云了。进得苏门二十年,朝云经历的是饥寒之苦、抄家之祸、囹圄之灾、丧子之痛。跟随一个不合时宜的人,除了相依为命,爱到地老天荒,别的任何欲望,都是痴人说梦,甚或是不洁之念了。
⑤一贬再贬,变化着的只是职位,心系民生、造福一方的为官之道,东坡至死不渝。一到惠州,东坡就振作抖擞起来。他先是惊艳于惠州的美景,高唱“岭南万户皆春色”,继之为惠州包容的文化及淳朴的民风所感动。他庆幸因祸得福,这用以流放罪臣的蛮荒瘴疠之地,竟然是一个人间天堂。那种阔别已久、衣锦还乡的皈依情愫油然而生。他竭力筹措资金,兴修水利,迁造兵营,施药济人……不遗余力地改善当地民生。
⑥“国家不幸诗家幸”,清人的这句话,一直被后人引用。其实,诗家之幸,不过是出了一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诗作。东坡贬惠州,却是一个“诗家不幸谪地幸”的典范。“一自坡翁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东坡改善了惠州的民生,激活了惠州的文化积淀,使惠州成为一个具有大山水、大人文、大境界、大前程的名城。
⑦最值得惠州自信和骄傲的,还是西湖。为了西湖的筑堤建亭,东坡不惜捐了犀带,也不惜花甲弱质,亲临工地,日督夜巡。西湖修葺一新,他与民众欢宴相贺,“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惠州的西湖也由东坡彼时的五湖六桥,再到之后的八景、十四景、十六景,日益生机勃勃,早已成为天下的美景。它天人合一的精神格局,古今互照的深刻意蕴,不仅仅滋养着惠州,也滋养着天下。长长的苏堤,就是融汇天人、穿越古今的天路。堤被两排常绿的榕树簇拥着 , 抬头看得见树冠上的醉醺醺的白云 , 这白云都是东坡当年结交的酒徒 , 只要晴日就赖在那里。低头可见水中无数的明眸,它们因王朝云舒袖而生,闪烁的秋波给行人讲述当年筑堤时的热闹场面。
⑧走过苏堤,西山早已敬候。西山并不算高大,却是碧翠晶莹,如婴初洗,即便是朗朗晴日,也处处湿润养目;不要说花卉草木了,就连石阶砖墙也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陈香。耸立在山顶的就是著名的建于唐代的泗洲塔。登临顶层,西湖的美景尽收眼底。几座岛屿把西湖巧妙地分割为五湖,五湖息息相通,又让景致俏皮地陈列,一景刚刚隐约,又一景猝不及防忽焉扑面。古人有“茫茫水月漾湖天,人在苏堤千顷边,多少管窥夸见月,可知月在此间圆”的诗句,来赞扬六桥和苏堤之美。
⑨绝佳的景观,必有刻骨铭心的伤怀之处,可称之“景魂”。西湖的“景魂”就在西山之东的孤山。三十四岁的朝云香消玉殒,始也西湖,终也西湖,孤山竟成了朝云的葬身之地。既把惠州作为家乡,又因朝云长眠于此,东坡唯一的奢望就是终老惠州,与朝云同葬一处,长相厮守。然而,不合时宜者过于天真,他从不会韬光养晦,视韬光养晦为伪苦行僧伪君子的暗室小技。他的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此为被贬惠州的诗作《纵笔》),引起政敌的忌恨,他们岂容东坡这般潇洒快活?告密皇上,龙颜一怒,再贬海南岛的儋州。这是仅次于死刑的惩罚。东坡最后一次拜谒朝云墓,沉默良久,说道:“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他依稀听到墓中朝云的应答:“等你在西湖。”东坡的话果真应验,三年后病死归途,而朝云的等待,已近千年。
⑩等你在西湖,在惠州人心中,朝云并没有死,她是照耀西湖的明月,她是守护这方水土的女神。朝云墓前的香火,千年不熄!等你在西湖,只消在朝云墓前一站,那袅袅而上的,岂止是隔世的紫丁香?
西湖的生命线是苏堤,苏堤是东坡卧身而成。走在苏堤上,步步都感受到东坡有力的脉动。世人不必念叨什么人生苦短、白驹过隙,只要重情义、守善念地过好每一天,也就获得了永恒。商人不必计较经营的盈亏,可知那亿万的资产,换不来一寸苏堤的美誉!身为官员的,不必埋怨风云多变、职位起伏,只要以民为父母,把民本民生镌刻在心,竭力做好每件事,你便是百姓心中的丰碑。读书做学问的,不必囚囿书斋,苏堤漫步,看看层层叠叠的湖面微澜,你可知那不只是唐诗宋词的平平仄仄,更有今人智慧的酬唱以及不懈奋进的前呼后拥。
等你在西湖,这是义薄云天的惠州人的一个美丽心绪,更是对天下人的呼唤。
(有删改)
居易敏晤绝人,工文章。未冠 , 谒顾况。况,吴人,恃才少所推可,见其文,自失曰:“吾谓斯文遂绝,今复得子矣!”贞元中,擢进士 , 补校书郎。
四年,天子以旱甚,下诏有所蠲贷,振除灾沴。居易见诏节未详,即建言乞尽免江淮两赋,以救流瘠。宪宗颇采纳。李师道上私钱六百万,为魏征孙赎故第,居易言:“征任宰相,太宗用殿材成其正寝,后嗣不能守,陛下犹宜以贤者子孙赎而赐之。师道人臣,不宜掠美。”帝从之。河东王锷将加平章事,居易以为:“宰相天下具瞻,非有重望显功不可任。按锷诛求百计,所得财号为‘羡余’以献。今若假以名器 , 四方闻之 , 皆谓陛下得所献 , 与宰相。诸节度私计曰:‘谁不如锷?’争裒割生人以求所欲。”
后对殿中,论执强鲠,帝未谕,辄进曰:“陛下误矣。”帝变色罢谓李绛曰是子我自拔擢乃敢尔我叵堪此必斥之绛曰:“陛下启言者路,故群臣敢论得失。若黜之,是箝其口,非所以发扬盛德也。”帝悟,待之如初。明年,盗杀武元衡,京都震扰。居易首上疏 , 请亟捕贼 , 刷朝廷耻 , 以必得为期。宰相嫌其出位,不悦。俄有言“居易母堕井死,而居易赋《新井篇》,言浮华,无实行,不可用”。出为州刺史。中书舍人王涯上言不宜治郡,追贬江州司马。既失志,能顺适所遇,托浮屠生死说,若忘形骸者。
赞曰:居易在元和、长庆时,与元稹俱有名,最长于诗,它文未能称是也,多至数千篇,唐以来所未有。其自叙言:“关美刺者,谓之讽谕;咏性情者,谓之闲适;触事而发,谓之感伤;其它为杂律。”又讥“世人所爱惟杂律诗,彼所重,我所轻。至讽谕意激而言质,闲适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视其文,信然。而杜牧谓:“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所为。流传人间,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入人肌骨不可去。”观居易始以直道奋,在天子前争安危,冀以立功。虽中被斥,晚益不衰。呜呼,居易其贤哉!
(节选自《新唐书·白居易传》)
①今若假以名器,四方闻之,皆谓陛下得所献,与宰相。
②居易首上疏,请亟捕贼,刷朝廷耻,以必得为期。
通泉驿南去通泉县十五里山水作①
杜 甫
溪行衣自湿,亭午气始散。
冬温蚊蚋集,人远凫鸭乱。
登顿生曾阴,欹倾出高岸。
驿楼衰柳侧,县郭轻烟畔。
一川何绮丽,尽日穷壮观。
山色远寂寞,江光夕滋漫。
伤时愧孔父② , 去国同王粲③。
我生苦飘零,所历有嗟叹。
注①此诗作于762年。通泉县在今四川境内。②孔父:孔子。③王粲:东汉末年诗人,曾为躲避战乱离开长安,往荆州依附刘表。
寒星霜月,孤月一轮,漠漠旷野,沉寂无声。蓦然夜色里传来凄婉的笛声,是《折杨柳》,还是《凉州词》?中原白发母亲泪,闺中娉婷少妇愁。山路遥遥,水路遥遥,风路遥遥,雨路遥遥。何处觅故乡?大山隔绝,戈壁隔绝,荒漠隔绝。断鸿声里,听胡笳悲切。月色里,是什么发出幽幽青光?可怜荒滩戈壁骨,犹是春闺梦中人。谁承想,这漠漠荒野曾是布满剑戟和鼓角的血土!
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古战场,只要你静下心来,侧耳倾听,那箭矢镞雨的呼啸 , 那烈烈战马的长嘶 , 那城楼上的角鸣 , 那剑戈撞击的铿锵 , 都会从远方传来 , 从历史深处传来。
战争与和平是平衡人类的两块砝码。历史的躯体里流淌着血与火的基因,也长满诗与歌的细胞。如果没有战争,历史的躯体会成为侏儒;如果没有诗与歌,① , 而失去丰腴和弹性。
玉门关既是边陲重关,② 。如果把古丝绸之路分为东、中、西三段,这里既是东段的终点,又是中段的起点,由此可以进新疆的伊吾,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北部边缘途经焉耆、轮台、龟兹、姑墨、疏勒,越葱岭,至安息,而可达古罗马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