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赤壁怀古
【北宋】苏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赤壁
【唐】杜牧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作为士人的苏轼,为何要躬耕?倘若细究起来,大概有以下几种因缘。
苏轼是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任黄州团练副使之职贬居黄州的。谪黄之初的经济状况,何忠礼先生做过专门的研究。何先生说,检校官为非正式任命的加官,而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实乃贬官的代名词。作为加官,是没有俸禄的,仅有一些额外收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这一虚衔没有现金收入,唯一福利就是可以得到一些官酒,喝完酒之后,卖掉酒囊可得些许现金。至于团练副使是否有收入,历来众说纷纭。困境的另一方面来源于家庭成员众多。苏轼到黄州后不久,一家老小在苏辙的护送下也来到黄州。其家庭人口数量,虽比不过富家巨室,然有二十余口。正因为收入锐减,加之食口又多,“平生未尝作活计”的苏轼,在以前阔绰的时候,“俸入所得,随手辄尽”,而今“禄廪相绝,恐年载间,遂有饥寒之忧,不能不少念”。
苏轼内心一直存在着归隐躬耕的夙愿,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早在熙宁年间倅杭时期,他就曾经萌生过此种念头。《径山道中次韵答周长官兼赠苏寺丞》诗中有“欲求五亩宅,洒扫乐清净”的表达。“五亩宅”即孟子笔下的“五亩之宅”,是古代农耕的一种理想模式。苏轼当时希望能够得到五亩宅地,表明他归隐躬耕的愿望早就存在,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被贬黄州之后,苏轼的处境变得艰难,他试图借助陶渊明来宽慰自己,经常口诵手抄渊明诗文。不过,陶渊明虽然归隐之后生活也较为艰难,但毕竟有自己的田产,而苏轼仅是一员迁客。后来,好友马梦得深知他处境的艰难及内心的夙愿,出手相助,给他谋得一大片荒地。苏轼苦盼的机会终于来临,他绝无推辞的理由。
苏轼所得之地,在离黄州府治东边不远的东坡。“东坡”这个名称,注定在苏轼的思想深处要撞击出悠远的历史回音,因为苏轼的偶像白居易被贬忠州后,曾在东坡经营,且东坡有文化美名。在古代士人中,苏轼极为仰慕陶渊明和白居易。若言志向及经历,苏轼更接近白居易,而非陶渊明。白居易本有经世济民的远大抱负,因政治而遭贬。在被贬忠州前,他已是声名远扬;被贬之后,能够随遇而安,抱持积极的生活态度。就此而言,白居易非常契合苏轼。在现实的操作层面上,学陶渊明难,学白乐天易。因为陶渊明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而白居易要容易学得多,毕竟他更有人间烟火味。苏轼正是将白居易作为小目标、将陶渊明作为大目标来对待的。苏公在黄州,正与白公在忠州相似。忠州东坡与黄州东坡,虽地隔千里,但文化机缘一线牵。苏轼追慕白居易,向往其东坡生活,爱屋及乌,黄州的东坡,也就成为他理想的栖居之所。文化机缘虽非苏轼躬耕东坡的决定性因素,倘若换成南坝西沟北陂之类,处境艰难且长期有躬耕心愿的苏轼也会前往耕种,但是否能像在东坡躬耕这样干劲十足、意兴盎然,还真得打个问号。因此,文化机缘给苏轼欣然前往东坡耕种,应该带来了一定的精神加持。
(摘编自王兆鹏、陈朝鲜《论苏轼躬耕东坡的原因和意义》)
把栏杆拍遍
梁衡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辛弃疾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为了光复大业,他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此时,他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辛弃疾的词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象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我们仍能从他的词中感受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他本来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南渡后却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
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
辛词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象。
辛弃疾南归后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于是皇帝对他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
辛弃疾名弃疾,但他那从小使枪舞剑、壮如铁塔的五尺身躯,何尝有什么疾病?他只有一块心病: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菩萨蛮》)
他得的是心郁之病啊!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永遇乐》)
“艰辛”“悲辛”“辛酸”“辛辣”,真是五内俱焚。
南宋朝廷将他闲置了20年。辛弃疾在他的词中自我解嘲道:“君恩重,且教种芙蓉!”这有点像宋仁宗说柳永:“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真的去浅斟低唱了,结果唱出一个纯粹的词人艺术家。辛与柳不同,他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拍栏杆,大声议政的人。报国无门,他便到赣南修了一座带湖别墅,咀嚼自己的寂寞。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荫少,杨柳更须栽。(《水调歌头》)
这真应了他的号:“稼轩”,要回乡种地了。一个正当壮年又阅历丰富、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却每天在山坡和水边踱步,与百姓聊一聊农桑收成之类的闲话,再对着飞鸟游鱼自言自语一番,真是“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
我常想,要是为辛弃疾造像,最贴切的题目就是“把栏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无奈中度过的。当权者不使为官,却为他准备了锤炼思想和艺术的反面环境。历史的风云,民族的仇恨,正与邪的搏击,爱与恨的纠缠,知识的积累,感情的浇铸,艺术的升华,文字的锤打,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脑海,翻腾、激荡,如地壳内岩浆的滚动鼓胀,冲击积聚。他并不。想当词人,但武途政路不通,历史歪打正着地把他逼向了词人之道。终于他被修炼得连叹一口气,也是一首好词了。从“沙场秋点兵”到“天凉好个秋”;从决心为国弃疾去病,到最后掰开嚼碎,识得辛字含义,再到自号“稼轩”,同盟鸥鹭,辛弃疾走过了一个爱国志士、爱国诗人的成熟过程。“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员武将的故事,要多少持刀舞剑者的鲜血才能写成!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艺术魅力的诗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像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300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
(有删改)
文本一:
与周瑜相遇
迟子建
一个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枕着一片芦苇见到了周瑜。那个纵马驰骋、英气逼人的三国时的周瑜。
因为月色很好,又是在旷野上,空气的透明度很高,所以即使是夜晚,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当时我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乌发披垂,赤着并不秀气的双足,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河岸上。凉而湿的水气朝我袭来,我不知怎的闻到了一股烧艾草的气息,接着是鼓角相闻,我便离开河岸,寻着艾草的味儿和凛凛的鼓角声而去,结果我见到了一片荒凉旷野,那里的帐篷像蘑菇一样四处皆是,帐篷前篝火点点,军马安闲地垂头吃着夜草,隐隐的鼾声在大地上沉浮。就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了独自立在旷野上的周瑜。
我没有小乔的美貌,周瑜能注意到我,完全是因为在这旷野上,只有两个人睁着眼睛,而其他人都在沉睡。那用眼睛在月光下互相打量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周瑜了。
因为见到了我最想见到的一个男性,所以那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我见到亲密的人时往往都是那个表情。
周瑜身披铠甲,剑眉如飞,双目炯炯,一股逼人的英气令我颤抖不已。
“战事还未起来,你为何而发抖?”周瑜说。
我想告诉他,他的英气令我发抖,只有人的不可抗拒的魅力才令我发抖,可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又有什么战事要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安营扎寨,这么使周瑜彻夜难眠的战事,一定非同一般。短兵相接,战前被擦得雪亮的军刀都会沾有血迹。只有刀染了血迹,战争才算结束。多少人的血淤积在刀上,又有多少把这样的刀被遗弃在黄土里,生起厚厚的锈来。
周瑜并没有在意我的发抖,而是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便明白了艾草味的由来。可是先前所闻的鼓角声呢?
周瑜转身走向帐篷时我见到了支在地上的一面鼓,号角则挂在帐篷上。他拿起鼓槌,抑扬顿挫地敲了起来,然后又吹起了号角。他陶醉着:为这战争之音而沉迷,他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
我说:“这鼓角声令我心烦。”
周瑜笑了起来,他的笑像雪山前的回音。他放下鼓槌和号角,朝我走来。他说:“什么声音不令你心烦。”
我说:“流水声、鸟声、孩子的吵闹声、女人的洗衣声、男人的饮酒声。”
周瑜又一次笑了起来。我见月光照亮了他的牙齿。
我说:“我还不喜欢你身披的铠甲,你穿布衣会更英俊。”
周瑜说:“我不披铠甲,怎有英雄气概?”
我说:“你不披铠甲,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们不再对话了。月亮缓缓西行,篝火微明,艾草味由浓而淡,晚风将帐篷前的军旗刮得飘扬起来。我坐在旷野上,周瑜也盘腿而坐。
我们相对着。
他说:“你来自何方?为何在我出征前出现?”
我说:“我是一个村妇,我收割完芦苇后到河岸散步,闻到艾草和鼓角的气息,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与你相遇。”
“你不希望与我相遇?”
“与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心愿。”我说。
“难道你不愿意与诸葛孔明相遇?”
“不。”我说,“诸葛孔明是神,我不与神交往,我只与人交往。”
“你说诸葛孔明是神,分明是嘲笑我英雄气短。”周瑜激动了。
“英雄气短有何不好?”我说,“我喜欢气短的英雄,我不喜欢永远不倒的神。英雄就该倒下。”
周瑜不再发笑了,他又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见月亮微微泛白,奶乳般的光泽使旷野显得格外柔和安详。
我说:“我该回去了,天快明了,该回去奶孩子了,猪和鸡也需要喂食了。”
周瑜动也不动,他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然后慢慢转身,恋恋不舍地离开周瑜。走前打着哆嗦,我在离开亲密的人时会有这种举动。
我走了很久,不敢回头,我怕再看见月光下周瑜的影子。快走到河岸的时候,却忍不住还是回了一下头,我突然发现周瑜不再身披铠甲,他穿着一件白粗布的长袍,他将一把寒光闪烁的刀插在旷野上,刀刃上跳跃着银白的月光。战马仍然安闲地吃着夜草,不再有鼓角声,只有淡淡的艾草味飘来。一个存活了无数世纪的最令我倾心的人的影子就这样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想抓住他的手,无奈那距离太遥远了,我抓到的只是旷野上拂动的风。
一个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枕着一片芦苇见到了周瑜。那片芦苇已被我泪水打湿。
(选自《中国当代小小说精品库》)
文本二:
2020年12月,第五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颁奖典礼在温州举行。迟子建获“杰出短篇小说作家奖”。评委会认为:迟子建的短篇小说,始终带有浓厚的地域色彩与突出的个人风格。自然景观与社会景象的相勾连,生物灵性与各色人性的相贯通,使得她的小说,地气与元气相得益彰,灵气与生气融为一体,从而使小角度的故事总是蕴含着深邃与丰沛;小人物的悲欢总是携带着希冀与温暖。以地域文化为基点,以底层生存为焦点,努力营造短篇小说的诗意美学,使迟子建具有了清晰俊朗的辨识度,更使她具有了卓尔不群的重要性。
(摘编自《澎湃新闻》)
【双调】蟾宫曲•咏史
元•阿鲁威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 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