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士人的苏轼,为何要躬耕?倘若细究起来,大概有以下几种因缘。
苏轼是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任黄州团练副使之职贬居黄州的。谪黄之初的经济状况,何忠礼先生做过专门的研究。何先生说,检校官为非正式任命的加官,而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实乃贬官的代名词。作为加官,是没有俸禄的,仅有一些额外收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这一虚衔没有现金收入,唯一福利就是可以得到一些官酒,喝完酒之后,卖掉酒囊可得些许现金。至于团练副使是否有收入,历来众说纷纭。困境的另一方面来源于家庭成员众多。苏轼到黄州后不久,一家老小在苏辙的护送下也来到黄州。其家庭人口数量,虽比不过富家巨室,然有二十余口。正因为收入锐减,加之食口又多,“平生未尝作活计”的苏轼,在以前阔绰的时候,“俸入所得,随手辄尽”,而今“禄廪相绝,恐年载间,遂有饥寒之忧,不能不少念”。
苏轼内心一直存在着归隐躬耕的夙愿,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早在熙宁年间倅杭时期,他就曾经萌生过此种念头。《径山道中次韵答周长官兼赠苏寺丞》诗中有“欲求五亩宅,洒扫乐清净”的表达。“五亩宅”即孟子笔下的“五亩之宅”,是古代农耕的一种理想模式。苏轼当时希望能够得到五亩宅地,表明他归隐躬耕的愿望早就存在,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被贬黄州之后,苏轼的处境变得艰难,他试图借助陶渊明来宽慰自己,经常口诵手抄渊明诗文。不过,陶渊明虽然归隐之后生活也较为艰难,但毕竟有自己的田产,而苏轼仅是一员迁客。后来,好友马梦得深知他处境的艰难及内心的夙愿,出手相助,给他谋得一大片荒地。苏轼苦盼的机会终于来临,他绝无推辞的理由。
苏轼所得之地,在离黄州府治东边不远的东坡。“东坡”这个名称,注定在苏轼的思想深处要撞击出悠远的历史回音,因为苏轼的偶像白居易被贬忠州后,曾在东坡经营,且东坡有文化美名。在古代士人中,苏轼极为仰慕陶渊明和白居易。若言志向及经历,苏轼更接近白居易,而非陶渊明。白居易本有经世济民的远大抱负,因政治而遭贬。在被贬忠州前,他已是声名远扬;被贬之后,能够随遇而安,抱持积极的生活态度。就此而言,白居易非常契合苏轼。在现实的操作层面上,学陶渊明难,学白乐天易。因为陶渊明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而白居易要容易学得多,毕竟他更有人间烟火味。苏轼正是将白居易作为小目标、将陶渊明作为大目标来对待的。苏公在黄州,正与白公在忠州相似。忠州东坡与黄州东坡,虽地隔千里,但文化机缘一线牵。苏轼追慕白居易,向往其东坡生活,爱屋及乌,黄州的东坡,也就成为他理想的栖居之所。文化机缘虽非苏轼躬耕东坡的决定性因素,倘若换成南坝西沟北陂之类,处境艰难且长期有躬耕心愿的苏轼也会前往耕种,但是否能像在东坡躬耕这样干劲十足、意兴盎然,还真得打个问号。因此,文化机缘给苏轼欣然前往东坡耕种,应该带来了一定的精神加持。
(摘编自王兆鹏、陈朝鲜《论苏轼躬耕东坡的原因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