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希金城诵诗
张瑞田
一颗,两颗,三颗……我数着地上的橡子,像数着一颗颗饱满的子弹。褐色,椭圆形,光滑的表皮,沉郁的光泽,俄罗斯的橡子真的像子弹。
从橡树上坠落的橡子,躺在草地,树叶成了她的床单,一层层的树叶,依附草地,托着她,一定温暖。
恍惚中,我觉得这样的子弹,不会呼啸奔跑,也不会粗暴地去撕裂鲜活的生命。
秋天,普希金城的上午,我坐在一棵橡树下,听树林中的风声,看一位我所热爱的诗人托腮深思。普希金铜像,在我的眼前展开的依旧是涅瓦河边俄罗斯诗人忧虑、坚定的生命韵致。刚才,我在普希金铜像前伫立,我渴望聆听诗人的吟诵,我渴望感受诗人坎坷的人生。
到普希金城,也是朝觐。我不愿意像观光客一样,照一张相,便匆匆离去。不远处有叶卡捷琳娜宫,可是在我的心中,辉煌的宫殿,比普希金塑像逊色得多。普希金所凝聚的思想寄托和感情畅想,是无价之宝。
不想离开,我就去一棵橡树下,翻开从国内带来的《普希金诗选》,一句句默诵。
宁静至极。我说不出普希金铜像坐落的地点,无数棵橡树交织出的茂密树林,搭建了俄罗斯独特的风景。普希金在这样的地方沉思,我在这样的地方吟诵普希金的诗,再恰当不过了。
一阵起伏的童声漫涌过来,是俄语,是普希金写诗的语言。我抬起头,看见十几位俄罗斯小学生站在普希金铜像前,吟诵着普希金的诗篇。显然,吟诵没有经过彩排,每一个人以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方式吟诵,因此,没有统一的节拍,没有整齐划一的口型,强弱不一的声调,在橡树林中如空气一样纯洁、通透、高贵。显然,每一位俄罗斯少年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普希金。
我的眼睛热起来,我合上《普希金诗选》,站起来,走向铜像,走向吟诵普希金诗篇的俄罗斯少年。
十四位俄罗斯少年,簇拥在一起,站在普希金的铜像前,目光虔诚,表情质朴,形状不一的小嘴不规则地蠕动,开合之间,是俄罗斯民族的青春生命对一位不朽诗人的永远记忆。
我被感染了。本来我是到普希金城检讨自己的,我想在这块清净的土地上,拂去心灵的尘垢。多少年了,我们遗忘了普希金,我们世故地被物质的绳索捆绑,我们曾经拥有的清新和天真被时代污染。
是俄罗斯少年让我的激情复活。我在他们的身后,情不自禁地朗诵——
去吧,从我的眼前滚开,/柔弱的西色拉岛的皇后!/你在哪里?对帝王的惊雷,/啊,你骄傲的自由的歌手?/来吧,把我的桂冠扯去,/把娇弱无力的竖琴打破……/我要给世人歌唱自由,/我要打击皇位上的罪恶。/请给我指出那个辉煌的/高卢人的高贵的足迹,/你使他唱出勇敢的赞歌,/面对光荣的苦难而不惧。
我用汉语吟诵《自由颂》,这首诗也是我少年时开始阅读的,几十年的光景随风而逝,好在我还记得它,还能用汉语吟诵。
俄罗斯少年吟诵的是普希金的哪首诗,我听不懂,但是,从他们清澈的目光中,感觉到所吟诵的是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或许不是,或许是《我曾经爱过你》、《致大海》。
汉语与俄语在普希金铜像前萦绕,我的泪水渐渐淌湿脸颊,眼前的普希金铜像朦胧成一个硬朗的形状。我感受到了力量。
我们不再相信诗人,曾几何时,对帝王将相、福禄寿鬼艳羡与敬拜的眼光庶几让我们失去了生命的尊严。在诗人墓前我们不再感叹与遐想,不再崇仰与向往。官位与财富的价值量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导致我们听不到普希金铜像前金属般纯粹的诵诗声,看不见对爱国诗人由衷的尊敬。
俄罗斯少年在老师的带领下离开了普希金铜像,轻盈的脚步把树叶翻卷起来,那一片片树叶在空中短暂飞动,又落到地上,青翠欲滴。我又回到那棵橡树下,平息一下跳动的情感,随手捡几颗橡子果,握在手心,又打开《普希金诗选》,沉醉其间。
(《光明日报》2014年04月25日14版)
外来音乐需要民族化才能得到国人的青睐。( )音乐不像文字那样具体,( )每个民族的音乐语言都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为什么有的外来音乐和老百姓格格不入? ① 。正如外来乐器本身是工具,与某一民族地区的音乐语言结合后,久而久之,就会成为这一民族热爱的乐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为什么能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因为它虽然是外来的形式,但却是民族的内容。其实,创作这部音乐作品的最初( )来自农民。当年去乡下演出,农民们说,我们用小提琴拉的贝多芬、巴赫虽然好听,但是他们是( ),他们喜欢的是越剧和沪剧。最终,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国人传颂。
外国近代音乐有不容忽视的先进技巧,我们不应无视甚至排斥;我们更要牢记,中国音乐是有自己的传统与风格的。发展民族音乐,必须要以中华民族文化背景为基础, ② , 将外来形式民族化。作为年轻一代的音乐人,必须好好学习我们民族民间的传统音乐语言。因为,每个民族都有自己表达感情的音乐语言,创作者如果认真学习我们祖先留下的音乐语言,老百姓就能从作品中产生共鸣,甚至喜欢上音乐作品。
突然,那人唱了起来,细听,那歌无词,也无统一的曲调,只有一种内在的音韵连续在一起。如果说有歌词的话,那只有“咧”一个字。咧--咧--咧--,歌声好似被鞭梢越沟撩过来,抑或是被风断断续续扔过来。满地是无边的黄土壑,昏黄的夕阳____在黄土上,满地好似涂着秦汉边卒那风干的血。那歌声,似情歌却含雄壮,似战歌却嫌凄婉;似悲歌却多悠扬,( )……那是一首真正的绝唱,无词,而饱含万有,无调,却调兼古今。
根据地势,那是长城的外侧,也就是长城要守御的对象。长城一线,仅一墙之隔,即便同民族,甚至同家族也风俗迥异。其显著标志便是寒食节长城内侧家家户户送寒衣,而长城外侧则无此风俗。长城不光是一道军事防御线,( ),这条线已超越了历史,超越了民族,它是一种习惯,一种地域自觉。那么,对面平台上引吭高歌的究竟是秦汉边卒的骨血还是匈奴的遗脉?仅一沟之隔,便有____之感。我只有倾听他那洞穿物障的声音。咧--咧--咧--,他究竟要咏叹什么,歌颂什么,怨懑什么,冀求什么?他是为秦汉边卒而歌还是为匈奴先民而歌?抑或是为千年历史陈迹而歌?无词,无调,那单调而____无端的音符随着朔风洒向山川沟壑,沿着陡崖一路流淌而去,____风沙草棵中。
是一个村庄在走来走去寻找一株老树呢,还是一株老树在走来走去寻找一个村庄呢?总之,一个像样的村庄必有一株老树,一株老树必定对村庄有着存在的意义。这样的老树,一定会是器宇轩昂、气质高贵的,树干坚硬如铁,枝叶莽莽苍苍。一株老树就是一团山一样蓊郁的云,它可挽住清风,衔住夕阳,挂住月亮,揽住飞鸟。人在老树的影子里行走,像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滑行。 ① ——绿色的手,褐色的手,金色的手,依季节的不同而定——轻轻抚摸村人的脊背,抚慰他们的忧伤,缓解他们的劳苦。
老树最美的时候是秋天,秋天纯净的云层与晶莹的霜霰,将老树变成了苍黄色。此时,夜凉如水,老树的叶子在月光下,一片片变得如玉蝴蝶一般透明。 ② , 小孩子在嬉戏玩闹,大人们在拉家常,讨论春天种下的庄稼籽是否饱满,夏天娶的媳妇是否已经怀上娃娃,入秋时配的母猪是否有小崽子已经坐胎……
黑色地图
北岛
寒鸦终于拼凑成
夜:黑色地图
我回来了——归程
总是比迷途长
长于一生
带上冬天的心
当泉水和蜜制药丸
成了夜的话语
当记忆狂吠
彩虹在黑市出没
父亲生命之火如豆
我是他的回声
为赴约转过街角
旧日情人隐身风中
和信一起旋转
北京,让我
跟你所有灯光干杯
让我的白发领路
穿过黑色地图
如风暴领你起飞
我排队排到那小窗
关上:哦明月
我回来了——重逢
总是比告别少
只少一次
(节选自《北岛诗歌集》)
单峰驼
侯汝华①
单峰驼走过戈壁,
孤寐者②,请步③足迹而前来,
我有一阕过绿洲之奇丽,
为你远行者洗尘,
我的笛曲虽已残破,
犹能回奏悦耳之音,
有人嫌为陈腐的节调,
于你都如晨兴的新鲜。
罂粟,山茶,为何而红?
野葡萄,玫瑰,为何而馥郁?
让这血艳的芬芳,
温慰你生命的颓败。
沉默吧,不要让声音
刺破你的华梦,
而恢复你冷硬之昔年,
使人感着如明月的悲惨。
莫谓旅路之辽长,
明天或有无边的雾和烟云,
请步单峰驼之后尘,
用希望矫健你的两腿。
(选自《海上谣》上海时代图书公司1936年版)
【注释】①侯汝华(1910-1938),中国现代新诗史上突出的象征派诗人。著有诗集《海上谣》②孤寐者:孤独迫梦的人。③步,这里用作动词,踩着,沿着的意思。
致恰达耶夫
普希金
爱情希望平静的荣誉
都曾骗过我们一阵痴情,
去了,去了,啊,青春的欢愉,
像梦,像朝雾似的无影无踪;
然而,我们还有一个意愿
在心里燃烧:专制的迫害
正笼罩在头顶,我们都在
迫切地倾听着祖国的呼唤.
我们不安地为希望所折磨,
切盼着神圣的自由的来临,
就象是一个年轻的恋人
等待他的真情约会的一刻.
朋友啊!趁这颗正直的心还在蓬勃,
让我们倾注这整个心灵,
以它美丽的火焰献给祖国!
同志啊,相信吧:幸福的星
就要升起,放射迷人的光芒,
俄罗斯会从睡梦中跃起,
而在专制政体的废墟上
我们的名字将被人铭记!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普希金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冬(之一)
穆旦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
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酷的冬天。
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一年,
看着冰冻的小河还在冰下面流,
不知低语着什么,只是听不见。
呵,生命也跳动在酷的冬天。
我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
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
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
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
人生的乐趣也在酷的冬天。
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
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热流溢于心间,
来温暖人生的这酷的冬天。
1976年12月
致大海
舒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赞叹;
大海的夕阳
招惹多少诗人温柔的怀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儿,
还由海风日夜
日夜地呢喃;
多少行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
多少次向天边扬起的风帆
都被海涛秘密
秘密地埋葬。
有过咒骂,有过悲伤,
有过赞美,有过荣光。
大海——变幻的生活,
生活——汹涌的海洋。
哪儿是儿时挖掘的沙穴?
哪里有初恋并肩的踪影?
呵,大海,
就算你的波涛
能把记忆涤平,
还有些贝壳,
散在山坡上
如夏夜的星。
也许漩涡眨着危险的眼,
也许暴风张开贪婪的口,
呵,生活,
固然你已断送
无数纯洁的梦,
也还有些勇敢的人.
如暴风雨中
疾飞的海燕。
傍晚的海岸夜一样冷清,
冷夜的巉岩死一般严峻。
从海岸到巉岩,
多么寂寞我的影;
从黄昏到夜阑,
多么骄傲我的心。
“自由的元素”呵,
任你是佯装的咆哮,
任你是虚伪的平静,
任你掳走过去的一切
一切的过去——
这个世界
有沉沦的痛苦,
也有苏醒的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