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姓名文化
①当我们热热闹闹地讨论非物质文化遗产时,我以为,其实遗忘了最大的一笔遗产,这就是姓名文化。汉族的姓名文化经数千年积累演变,形成了一整套独特的文化系统,蕴涵着丰厚的人文信息、民俗资源、历史积淀、社会符号、文明指向、思想意趣、家族身份、修养成果。这一文化系统不但影响了其他民族,也辐射至周边地区。可惜,姓名文化这一遗产已经明显衰落,到了必须抢救并且难以传承的地步。我们的姓氏尽管依然保存,但是姓氏文化原本代表的乡土情怀和根源归属却多被斩断。
②根的意识曾是我们民族历史文化的组成部分,根的文字载体就是绵延不断的谱牒,根的终极意义是宗亲归属感。从前,谱牒和宗亲的广博关怀可以让人千里之外也互为依托;现在,宗亲仍可以令个人与家庭在茫茫人海中,在生疏的大千世界里,在冷漠的现代社会内,寻求到一份精神的慰藉。这宗亲早已不是血缘之亲,而是一种天然存在的横向联系。
③在根的延续中,我们拥有了一代代祖先的迁徙史,拥有了祖先的业绩或名望,与之相联的是那个岁月的社会风情、时代风云,于是,厚重的历史感自然落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阅读、想象自己的祖先那一次次艰难经历,让我们与文化与祖国与民族的历史密不可分。
④在姓氏文化浓浓的熏陶下,不管走在哪里,仰望“四知堂”的匾文,我们知道了主人姓氏的归属;远远看见“陇右名望”,我们也明白了这一村的大姓是什么。
⑤可是,当祠堂大多毁灭无存,剩余的祠堂早已失去了原有意义;当匾额一扫而空,只剩下残片段字遗留在博物馆里;当谱牒遗弃一净,三代以上不知为何物时,姓氏文化就不再是文化,只不过是个人称谓的前缀而已。
⑥姓氏文化若与名字相比,还算幸运,毕竟所有的姓氏延续至今。可是名字早已无所谓文化,仅仅是一个个再简单不过的符号罢了,而且,高度一致、大面积雷同,已成定局。
⑦我们的人名文化历史也很悠久,包涵更为丰富。从商代的干支入名,到后来的“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牲畜,不以器币”入名的禁忌;由春秋战国时期打破禁忌,好以贱丑隐疾为名,再到西汉以后尊崇圣洁文雅为风尚;从新莽禁用双字,到南北朝盛行二字;由唐宋时代形成的以辈次命名,再到清乾隆钦定孔子后裔辈次用字三十个,非但组成了绵延不绝的人名历史,也在人名的走向转变中显示了我国历代官风民俗、文学礼仪。人名文化还包括字、号,还有学名、小名、诨名,互补互衬,传递出长辈的期待,自己的志向、性情和旨趣。
⑧人名文化的衰败以至断裂,首先是由于蜂拥趋附。这种趋附中间毫无文化意义可寻,趋的是一时的政治风云,附的是暂且的社会大潮。时过境迁,趋附的名字大多成了一模一样的时代政治符号,简单得只剩有口号和追风的标记,不见任何情趣与素养。另外,则是因为人名文化传承载体的丧失。过去很多目不识丁的人,许多没有读书经历的农民,却可以起一个非常有文化内涵的名字,这是因为他们的邻里和同族中总有一两位识文断字的人,可能是过去的秀才,或许是私塾先生。他们的历史文化涵养和代代相传的人名文化知识,让他们负起了传承之责。然而,这样的人早已作古。那个时代,即使许多乡土情调浓郁的名字,也带有山野特色,不像后来,连山乡渔村也和各地一样,都是跟风赶潮的产物。
⑨人名不再成为文化,在于大量的名字简单直白。如果少数名字简单直白,也不妨看作名称原始意义的回归,甚至算作一类风格。可是,当简单直白的名字以千万百万计,不但失去了文化,就连最直接的区别功能也荡然无存。有人以为现在人口众多,重名难免,可是,过去那些名字,比如元济、斯年、相伯、寅恪、平伯、寅初、廷黻、用彤、实秋、语堂、云五、右任,怎么可能高度重复?那时,即便有几个重名,相遇也是一种惊喜;现在遭逢重名,大概只觉得在批量复制的符号堆里又添了一个同类而已。
⑩人名不再成为文化,还在于起名不讲究,甚至非常草率。过去名字是文化,那是因为许多名字通伦理,讲蕴藉,有出处,求承载。名字伴随人的一生,特别是汉字,声形义并茂,因而名字有可能影响终生的志趣和品貌。当一个人自己的名字随随便便时,也就不会对名字有多少文化认识;当大多数人对名字无所谓时,名字也就不再是文化的载体。
⑪姓名文化,作为最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必须是一种活的传承,而这传承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如何传承我们的姓名文化,这个问题需要我们每个人思考并且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