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白”与“黑”的艺术,白纸黑字,黑白分明。宣纸之白,墨汁之黑, 色泽醇和,千年不易。黑白世界,书法之魂。“高低叶万顷,黑白草千行”(文天祥);“由来黑白无定姿,浓淡间错相参差”(李纲)。千百年来,诗韵书韵经由“黑白”相伴,汩汩流出。
老子两千多年前提出“知白守黑”是哲学概念,影响了两千多年,还将继续影响下去;完白山人两百年前提出“计白当黑”艺术概念,影响了两百年,还将继续影响下去。
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记录了他的老师完白山人邓石如的名言:“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他的这一观点,显然受到了老子的影响,但又赋予了新的内涵。这一理论把书法纳入了“一阴一阳”的世界, 在阴阳互补中成就了书法之“道”。
在古代书论中频频出现的有一个与“计白”意思相似的词,叫“布白”。意谓落笔时使着墨处与空白处疏密相间,布置得宜。又有“分行布白”之说,指安排点画和布置字距、行距的方法。分行布白务使字的上下左右间架结构相互影响,相互关联,互相照应,以达到整幅作品分布均衡稳称。赵炅《缘识》云:“分间布白要审详,浓淡均匀看可戏。”
“计”,《说文》的解释是“会算也”,有计算、谋划的意思。“计白”即对“白”进行谋划、安排。一张未经落墨的宣纸,是一片空白,是“虚”,也是“无”, 然而,当书法家进行挥毫创作后,不仅仅落笔处有实际意义,连空白处也已经被赋予了实际意义。这意义,是“黑”给的,没有笔画线条的“黑”,宣纸还是那张宣纸,尚未确立艺术品的价值意义,而“黑”的意义,则是“白”给的,没有宣纸, 没有“白”,一片皆“黑”,那么,墨汁还是墨汁,同样无法实现艺术品价值的意义。书法的“白”与“黑”不是均分的、不是恒定的,它们是一个变数,始终处在不可预测之中。书法的魅力恰恰就在于此。宣纸和墨汁,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一种必备的要素,真正的书法“黑白世界”,有待于书法家创造。一幅作品具体黑多少、白多少,就连书法家在落笔之际自己也没有数,只有凭着感觉完成挥毫之后, 黑白定型,一切才有了意义。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所谓“计”,实际上无法预计, 只能“计随意出”。
“计白当黑”的积极意义在于,长期以来,书法家都偏重于笔墨线条,认为只有笔墨线条才是一件书法作品的关键所在,所以书论中谈得很多的是如何执笔、运笔等比较“实”的问题,而没有明确认识到“白”的重要性。“计白当黑”则明确“白”也可以“当黑”,发挥与“黑”同样的作用。当然,前提是“计白”,也即做好“空白设计”,化虚为实,化无为有。“空白设计”贯穿于书法创作的方方面面。“白”并非虚空,而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有内容,有意义,有美感。
(斯舜威《书法矛盾之美》,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