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牵牛花
王溱
起初她只是想在出租屋里种一小盆牵牛花,那种紫色的喇叭状的小花总能慰藉她思乡的情绪。
可是那盆花却发了疯,绕上只有巴掌大的窗台,缠住单人床的床脚,占领了挂衣服的架子……它铆足了劲掠夺一切可掠夺的,实在没东西了,干脆爬上墙面,很快,四面都成了绿墙。她非常惊讶,你可是牵牛花呀,怎么学爬墙虎?!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上网查,去图书馆翻阅《园丁手册》、《花卉百科》,可上面都只教她怎么修剪,没有说怎样才可以阻止它疯长。于是她只好买回修剪工具,按书上说的进行修剪。
修剪之后的牵牛花规整了些,但生长速度反而更快了。夜里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时,它已经从窗户溜出去,悄悄入侵了隔壁邻居家。她犹豫,是否该去敲邻居家的门,把那突兀串门的家伙拽回来?可这样的造访也很突兀,她甚至都还不知道隔壁住着谁呢。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工作站了一天,她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她被砰砰砰的敲门声叫醒,一个穿睡衣的小伙急切地说,他家昨夜里被她家的牵牛花占领了!她跟着他过去一看,可不是,所有东西像披上了绿底紫花的被单,最俏皮的一朵紫花就挂在他的单车把手上。她愧疚地低声说,不好意思,我昨晚没有修剪。可他却兴奋地大叫,这太棒了啊,你是怎么种出来的?他说,他老家的房子周围,也有一片这样的牵牛花。他还说,房间太冷冰冰了,他想种这样一盆牵牛花很久了。
她扑哧笑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一起修剪了花,他把单车上的花摘下来戴在她头上,她坐上他的单车后座去上班。
然后?然后牵牛花更加肆无忌惮了啊!它先是把整栋楼绕了一遍,紧接着入侵了隔壁楼。眨眼间,整个城中村都成了牵牛花的天下,租客们对这个不速之客倒是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帮人搬家的大叔笑嘻嘻地把绕满板车上的藤扯开,哼着歌一蹬而去;送外卖的小伙摘了一朵插帽子上,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还没找到工作的姑娘抚摸着缠住她行李箱的牵牛花,第一次绽放笑容……
很快,牵牛花就冲出城中村,绕上电线,然后是电线杆,然后是公车站,然后是路牌,然后是大马路……交警哔哔地吹响了哨子,追着枝条,拿起罚单却又挠头十分为难。
才几天工夫,牵牛花就占领了整座城市,它把所有楼房外墙都铺成了绿色,然后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很少见到大片绿色的城里人被这阵容吓住了,报警电话响个不停,有投诉工厂机器被绕住了不能开工的,有投诉汽车没法开上马路的, 有投诉广告牌被遮住了的,一个衣着讲究的主妇直接对着话筒大喊:我名贵的家具啊!快把那些低贱的植物弄走!
这一切已经完全超乎她的本意,以至于警察找上门时,她除了不停地道歉之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警察绕着小小的花盆走了一圈又一圈,啧啧称奇,这么小的花盆,怎么可能呢?!最终他还是傲慢地命令,砍了吧!
她自然不肯,把花盆护在怀里苦苦哀求,警察只好亲自动手,高高扬起了菜刀,眼看刀就要落下,她大叫一声:“不要——”
然后?然后她就吓醒了。醒来的她心怦怦直跳,她环顾自己的屋子,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挤满了各种必需品,哪有种花的余地?再说,也没那个工夫。
原来是做梦呀!她深深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惋惜。
醒来后的生活依旧无聊。起床,上班,站足一天,说着重复的奉承客人的话,然后下班,对付着填饱肚子,刷刷手机,洗洗睡,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没过多久,她又开始想念那朵紫色的喇叭状的小花了。起初这思念也只能算是矫情,可很快就像梦里那盆牵牛花一样疯狂蔓延开,遮挡住她的眼睛,勾引她的鼻子,扯住她的思维……她招架不住了,咬咬牙把攒下的假期都休了,长途跋涉回了一趟老家。
老家的爬墙虎很是茂盛,铺满了祖屋一整面墙。她看着那些纯绿色的家伙,很是疑惑,明明是爬墙虎呀,为什么记忆中老家的墙面是牵牛花呢?那些紫色的小花是怎么回事?她认真回忆了一下,无果。
她安慰自己,离开老家太久,记忆模糊也是正常的吧,说不定就是嫌爬墙虎只有绿色太单调才离开家的。她决定带一包爬墙虎的种子回去种,哪怕是扔掉一些东西,也要腾出一点位置来安放正确的记忆。想了想,她又多拿了一些,心想,给住在隔壁的邻居也带点吧,虽然还是不知道隔壁住的到底是谁。
(《小小说选刊》201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