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母亲流的三次泪
薛 峰
母亲今年50岁,而我21岁。在这漫长而又转瞬即逝的岁月里,我曾为母亲流过三次泪。
第一次。
那年我8岁。中秋节时,我哭闹着非要吃月饼不可。哭了整整一下午,眼睛都肿了。母亲让大哥去村里的小卖部里买,但已经卖完了。可是,我的哭声一直不停。最后,母亲决定给我做红薯饼。天黑时分,心里烦乱的她扛着钉耙匆匆下地去刨红薯。结果在地里,她刨着了脚。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母亲被人背回来时的情景。她咬着牙,皱着眉,额头聚拢着一层汗水,颤抖的脚面上满是黑色的血,模糊而厚重,看不清哪里是伤口。
“还哭什么啊你?”父亲冲我吼道。
于是,我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母亲疼痛难忍的样子。我想,那时我的眼里一定充满了恐惧,还有疼惜。
可到最后,我的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这最后的泪水,肯定是为母亲而流。而这泪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也格外清晰。那贫困的生活,烙在生命里的,不仅仅是饥饿,还有心灵的懊悔。这种懊悔的伤疤不能愈合,那是一个洞,永远也填充不满。
第二次。
我14岁,在镇上念初中。
那年校园里流行穿牛仔服,尤其是牛仔褂,深蓝色的,穿在身上看着十分合适,很精致很帅气,风度翩翩,富有朝气。于是我就要母亲给我买。
几天后,她果然把衣服送到学校来了,但令人不满的是她买的是牛仔裤,而不是褂子。
她说:“那褂子并不好看,不合身,不如这裤子好,耐穿,洗着也方便。”
可满心气愤的我哪里听进去她的话,我把衣服甩在她怀里,大声叫着:“你买的你穿好了,反正我不要!”然后转身而去,留下惊愕的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后来,星期天我回家,看见母亲正在挑水。黄昏里,她的白发随干裂的风浮动,仿佛是一层雾,寂寞而苍凉。她上身的衣服被风掀得很高,而下身,穿的就是那条牛仔裤——由于母亲个子矮,裤腿卷起一大截,双 膝已经磨得破了,折皱了,掉了色,看上去十分笨拙,走起路来也十分艰难。
一刹那,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穿上那件衣服的,在穿上它之前又经历了怎样的思想,又怎样去面对众人。我不敢想,因为我一旦想起,心田都会被泪水淹没。
第三次。
我20岁,上大学。
寒假回家,母亲正在病重中,让她去城里的医院治疗,可她坚决不肯,一直推托着说没什么大碍,不用治。就这样,直到寒假结束。开学的前一天,在我和哥哥的强烈要求下,母亲才让父亲陪着去邻村的医生那里 买了一包顺气丸回来。母亲说,没什么事,吃下药就好了,不用挂念。
第二天,我们就离家上学去了。
再回来时已是半年之后了。偶尔一次,父亲告诉我,你们走后,你妈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她心疼得厉害,想怕是治不好的。她怕你们担心,便要了一些过期的顺气丸回来,不要钱的。
那一刻,我待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转回身,默默地进入房间。然后,我趴在床上痛哭起来,为母亲,为父亲,为我们这个平凡而苦难的家而哭。
母亲呵,你是岩石,石中的火;你是层云,云中的电;你是沧海,海中的盐;你是我今生飞翔的唯一方式和力量呵!
母亲,让我流泪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