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的住户
康拉德·劳伦兹
①秋风在烟囱里唱着萧瑟之歌,书房窗前的老冷杉树也起劲儿地挥舞臂膀,大声合唱。尽管隔着双层玻璃,我依然可以听到它们哀怨的歌声。突然,在窗格构成的画框里,十几枚黑色的流线型“炮弹”穿透阴云密布的天空,急坠而下。它们像石块一般坠落,在接近冷杉树顶时突然展开翅膀,露出鸟儿的形态,如飞絮般轻盈,被暴风裹抉而去,从我视线中消失,比来时还要快。”
②我走到窗边,观看寒鸦和狂风之间的精彩游戏。游戏?是的,这是一场游戏,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游戏;熟练的动作,沉溺其中,乐此不疲,并不是为了实现某种具体的目的。而且这些动作并不是天生的,不是本能性的,而是认真学来的。寒鸦的这些精彩动作,它们对风的熟练驾驭,它们对距离的精准估算,以及它们对当地风力条件的了解,对所有上升流、气穴和旋涡的掌握一都不是天生的,而是靠每一只鸟自己学来的。
③看看它们如何与风共舞吧!乍一看,我们这些可怜的人会觉得是暴风雨在玩弄寒鸦,就像猫玩弄老鼠一样。不一会儿你就惊讶地发现,恰恰是暴风雨扮演了老鼠的角色,而寒鸦左右着暴风雨,就像猫在戏耍着它的猎物。寒鸦会稍稍让着暴风雨,但不会让太多,寒鸦故意让狂风把自己抛到天上去,抛到似乎要坠落时,寒鸦随意地挥一下翅膀,就转过身来,瞬间又把翅膀打开,开始逆着风俯冲(加速度比坠落的石头还要大)一路坠落。翅膀稍稍一展,它们又恢复了正常的姿势,接着它们收紧翅膀,像脱弦的利箭般射向来势汹汹的大风,一下子向西飞出了几百米。这些动作毫不费力,如儿戏一般,好像在故意气那蠢笨的狂风:“你休想把我吹到东边去。”无形的风魔肯定对寒鸦花了大力气,风速超过每小时120公里,而寒鸦的应对只不过是懒洋洋地扇动几下黑色的翅膀。寒鸦驾驭了大自然的力量,生物在对决非生物的无情蛮力中大获全胜!
④从第一只寒鸦出现在阿尔腾贝格的天空算起,已经过去25年了,我从那时起就倾心于这种银色眼睛的鸟类。生命中那些伟大的爱出现时往往有相同经历,我刚认识第一只寒鸦时,也没意识到其意义之重大。这只寒鸭蹲在罗莎莉·邦加(Rosalia Bongar)的宠物店里,这家店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很多魔幻时光。当时寒鸦蹲在一个昏暗的笼子里,我只用4先令,就把它买了下来,我并不想拿它做科学实验,只是因为看到它张开黄边的大嘴,露出红色的喉咙时,突然想把美食塞满它的大嘴。我当时打算,等它能够独立生活了,就把它放飞,后来我也是这么做的。但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时至今日,经历可怕的战争后,我养的所有鸟类和动物都走了,只有寒鸦留了下来,仍在我家的屋檐下筑窝。我的滴水之恩,换来它的涌泉相报,其他的鸟、兽都没有这么感恩。
⑤没有哪种鸟——甚至没有哪种高等动物(群居的昆虫属于另外的类别),能像寒鸭这样拥有高度发达的社会和家庭生活。相应的,很少有幼小的动物会像年幼的寒鸦那样楚楚可怜,那么依赖主人。就在初级飞羽刚刚变硬可以飞行时,我的小寒鸦突然对我产生了孩童般的感情。它不肯独处,一秒钟都不行,它会跟在我身后,从一个房间飞到另一个房间。如果我不得不离开它,它就会绝望地大叫。根据它的叫声,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兆客”,后来我们延续了这个传统,凡是家里新养了一种鸟类,第一只单独养大的幼鸟都根据其叫声来命名。
⑥后来,我父亲在其自传中写到了阿尔滕贝袼的寒鸦:“成郡的寒鸦绕着尖尖的屋顶飞翔,特别是傍晚之时,它们用刺耳的叫声相互交流。有时我觉得自己能明白它们在说什么: ”长年的住户!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特点,我们才非常喜爱寒鸭。在秋天,甚至在温和的冬日,寒鸦都会唱着春天的歌,它们会与暴风雨玩勇敢的游戏,此情此景都会触动我的心弦。它们让我心中充满希望,让我保持坚强。
(选自《所罗门王的指环》,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有删节)
如第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