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啜秋光浓似酒
叶静
1)独自走出去,我发现秋天最摄人魂魄之处,当在于那空明的秋光。
2)一个秋晚,我独自走在山路上,太阳在西山岗上跳荡,欲落未落,从树林的空隙间透出来的亮光,格外惹眼,像闪光灯突然打开,要把松林和果林定格在一幅未命名的油画中。秋林在沉静中打发黄叶归去,满目是金色的眩光。听到的是秋天沉实的脚步声,鼻尖前弥漫着浓浓的秋香:成熟的草木的香味,果实的香味,菊花的芬芳,就连蝴蝶的翅上也凝满素馨。秋天的灵魂,全在于一个“清”字。
3)一个背着草捆的老人,沿着斜坡慢慢走下山来,我不知道他那捆草的用途,却从那微青微黄的草色上,看见了秋天的成色。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积蓄着寒风到来之前的温暖:收获一只瓜,割取一把草,团起一筐落叶……尽管燃烧和取暖已经不需要柴草和落木,但在乡下,草和农民,秸秆和季节,乃至谷壳和收成,都贮满秋天的深切情怀。柴扉遮掩着的,是古典的诗意与现代的失落感。
4)秋光入目,如浓浓的琼浆入口,令人陶醉。天地原来只是一只巨大的海碗,盛着清冽的酒醴,任你啜饮。山鸟彼此鸣和,这种俚俗的语言已经跟被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差无几了;蝉声渐弱,像一支摇篮曲的余音,终于隐没在昏暝的光影中。银杏树上,显露出缀满白果的枝串,松鼠从这枝腾跳到那枝,褐狐一般的身影,似乎已在空中划出了线条。果实的光芒是我第一次看见的,就像我第一次目睹画家画柿子、石榴,满纸上只有线条,那种温柔的曲线,是旋律,是思路,是时光的足迹。
5)老人继续缓缓地走下山去,背上庞大的草捆越来越像一座山。刚才还有些微青的草色现在一点也看不见了,全是金黄。田野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成为一块画板,老人也许就是一团墨,一滴巨大的浓墨。一个身影在秋天能够成为一滴墨,这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
6)一条小河在我脚边歇息着,清清潭水似乎不溢不漫,总是那么含蓄地保持着它的素养。野生的猕猴桃攀枝扯蔓,坠下的椭圆形果实散发出童年嗅惯的香味。这是一种自己能酿出酒香的野果,它用熟透的浆液,用时间混合着耐心来发酵,用布袋似的容器,盛放着原生态的精华。祖父曾告诉我,所有的果子最后都要落掉,只有僵桃留在树上,那是一些风吹不动的犟种。我从祖父坟前走过,慢慢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
7)祖父在世时,有年秋天歉收,补种荞麦。那年秋天,荞麦大丰收,祖父沉醉在红杆绿叶的麦地里,捋下几粒籽实放到嘴里嚼,嚼出满嘴白粉。而后开始收割,再大捆地背着麦棵子回去,我看见祖父的背影一如眼前背草老人的形象。
8)秋天的分量,只有他们用肩背称量得出来。
9)秋天的浓度,只有他们用呼吸测试得出来。
蝉声渐弱,像一支摇篮曲的余音,终于隐没在昏暝的光影中。(从修辞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