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麦
①小时候,家里吃的面都是在村里的石磨屋里磨出来的。我七八岁时,村里终于有了一台被乡亲们称为“电磨”的老式磨面机,从此少了推磨的辛苦。在麦场碾压脱粒的麦子难免夹杂有土坷垃、小石子等杂物,而当时的磨面机缺少配套的鼓风除尘设备,磨一次面,需要做大量细致烦琐的准备工作,比如筛、簸、拣、淘、晒等程序,其中淘麦,就是用水把麦子洗净,将麦子中的泥洗去,把沙淘去,再晒干,然后磨成面。
②在我的记忆中,各家各户淘麦都得去村前的河边。那时的河水清澈见底,河边有几块平展展、光溜溜的青石,周围是大片的空地,很适宜淘麦并晾晒。那时候父亲在外面教书,我和哥姐年龄尚小,家中里里外外的活儿都由瘦弱的母亲一个人干。找一个晴好的日子,匆匆吃过早饭,母亲喊上我和哥姐,忙活着把瓦缸里的麦子往外挖。土法烧制的瓦缸母亲使劲踮着脚,探着身子,甚至把头伸进缸里面,才能艰难地用葫芦瓢将麦一点点往外挖。我撑着口袋,母亲每往里面倒一下就有尘土的味道钻进鼻孔。一袋麦装满了,哥哥和姐姐吃力地往外抬,母亲和我继续装粮食。把几袋麦和木桶、木盆、笊篱、簸箕、草席等工具装上架子车,母亲在前面拉着,我和哥姐在后面推着,翻过两道土梁和一道沟,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村前的河边。
③河边的草地上,母亲把带来的工具一字排开,吩咐我们从河里提水倒入大木盆里。母亲从架子车上抱起一袋麦,踉跄了几步,将半袋子麦倒进木盆里,顷刻间含有泥尘的麦子便让清水变得浑浊起来。母亲拿著竹编大笊篱,在木盆里使劲搅拌翻滚着,很快,秕麦漂浮到水面,石子落到了盆底,唯有那些饱满的麦子旋在中间。
④母亲不停地挥舞着笊篱,把秕麦一勺勺捞出去,然后抬起木盆将浊水倒掉,再往里面倒几桶清水,如此反复几次,麦子越来越干净。母亲把淘洗干净的麦倒进筛子控控水,等水分沥干后再倒入用荆条编的大蒲箩里,我们围坐在四周开始用手翻着湿漉漉的麦子,捡里面的小石子。终于,麦子里的小石子捡得差不多了,母亲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叠成几折,紧紧抓在手上,俯身一圈圈使劲地揉搓蒲箩里的麦子。隔一合儿,母亲就直起身把棉布的水拧掉,接着再揉搓,直到干净为止。母亲告诉我,这叫作“擦麦”。姐姐将架子车上卷得整整齐齐的几张草席展开后铺在附近的平地上,我和哥哥将蒲箩抬到草席旁,母亲将满满一蒲箩麦子倒扣在草席上,均匀地摊开。这时,淘洗干净的麦子开始了一场火辣辣的日光浴。
⑤等把所有的麦子淘洗、晾晒好后,母亲总算可以坐到树荫下喘口气了。此时已是中午,母亲擦了把汗,要回家做饭。临走前,母亲再三嘱咐,你们几个听好了,不能光顾着坐在凉荫下玩,要看好咱晒的麦。还要记着过会儿把麦翻一下……
⑥阳光像绸缎一样滑过,吸走了麦子的湿气。终于,在我们翘首期待中,母亲送来了饭菜。我们躲在树荫下做着各种有趣的游戏,母亲顶着炙热的阳光走到草席旁,弯腰伸手抓一把麦,在手心里反复拨弄着,仔细观察着,放到嘴里几粒,有滋有味地咀嚼着,脸上露出了香甜的笑容……
⑦30多年过去了,回想起当年和母亲一起淘麦的情景,总是感慨万分。如今想来,父亲在外教书的那些岁月里,弱不禁风的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承担着照顾年迈公婆的任务。一袋袋沉重的麦子在母亲手里经过筛、簸、淘、晒、磨等一道道程序,才最终成为滋养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
⑧懵懂青葱的我们记住的只是和母亲一起淘麦的温馨和快乐,无法体会到她身负重担的柔肩和积劳成疾的病体。直到三个稚嫩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我们才明白,用麦子喂养的健壮身躯里,流着的是母亲年复一年辛劳的不易和坚持。
(选自《河南日报》2020年7月17日,有改动)
把几袋麦和木桶、木盆、笊篱、簸箕、草席等工具装上架子车,母亲在前面拉着,我在后面推着,翻过两道土梁和一道沟,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村前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