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的“大国学”
孟宪实
如何评价冯其庸先生的学术,这是一个难题。或许,只有“国学”这个词语,概括冯先生的学术人生最合适。众所周知,国学概念是在近代国运背景下为应对西学而产生的,国学因此成为国运的一个影子。艰难困苦,曲折沉痛,国运与国学的背景,就这样映照着冯先生的一生。
1924年,冯其庸出生在江苏无锡前洲镇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这一年,冯玉祥发动北京事变,把末代皇帝赶出故宫。抗战时期,少年冯其庸经历过死亡威胁和失亲之痛。因为家贫,读书变得艰难,也变得奢侈。如果别人把读书当作义务,他则把读书当作享受。
以冯先生的经历看,他的国学修养,不能不归功于江南之地传统文化的丰富留存。冯先生总是说当年书少,读不够。他读《论语》《孟子》《史记精华录》都是在初中之前。有一次,二哥帮他一次性买来史震林的《西青散记》、张岱的《陶庵梦忆》《西湖寻梦》《琅嬛文集》,还有叶绍袁、叶小鸾、沈宜修等人的作品。有一个朋友,家里富有图书但不爱读,随手送冯其庸两册,一部是王士祺的《古诗笺》,一部是袁昶的《安般簃诗续钞》。说实话,今天的中文系大学生的阅读书目,也未必有这么多。
冯先生的戏剧爱好和修养,也离不开乡土的气息。秋天的时候,无锡各地都保存着社戏的传统。在抗日战争的艰苦时期,一个以演昆剧著称的剧团,为挣口饭吃,在前洲镇演出了很长时间。包括冯其庸在内的一帮学生,不用买票就可以入场听戏,时间久了,冯先生与一些昆曲名角渐渐熟络起来,并与他们保持了终生的友谊。
1943年夏天,冯其庸再次失学,先是回乡务农,后来以教书为业,但读书写作,已经成为其日常功课。他的国学素养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饥一顿饱一顿”地持续修炼着。1946年初,冯其庸入学无锡国专,接受了系统的国学教育。在当时西风劲吹的大环境下,无锡国专在中国传统学术的教育上,几乎是一枝独秀。冯先生至今仍记得朱东润先生开设的《史记》课和杜甫专题,朱先生会朗诵,声情并茂,引人入胜,然后备引诸家观点,在仔细对比评论后,得出自己的结论。正确的学问方法,很自然引得学生登堂入室。冯振心先生开设的《说文解字》课,让他看到了学问的深奥。有一次,钱穆来国专讲学,告诉学子要从大处着眼,称作“我见其大”,这让冯先生特感震撼。
“文革”结束,在所有的运动冲击过后,冯先生留下了累累硕果。《瓜饭楼丛稿》分作三个部分,共三十三卷。另外,还有《瓜饭楼外集》十五卷已经提交商务印书馆。
冯先生的国学基础,归于文学的范畴似乎过于狭窄;他的许多国学之思,在后来的新学科中,无处投放。直到2005年,中国人民大学决定成立国学院,盛情邀请已经离休十年的冯先生出山,他一生的国学积累,才终于找到了安身之所,他倡导的导师制、游学制和国学论坛等办学特色,至今都在国学院施行。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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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其庸先生以其文人意趣名世,通书画以涵养学术,兼文史而心性双修。其书法逸笔草草、气韵幽远;其画卷师法古人、洗尽铅华;其学术结集《瓜饭楼丛稿》三十五卷册,以红学、西域学独领风骚,亦因所涉浩瀚而令人钦叹。
(《首届“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颁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