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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2021高一下·长春期中) 阅读

    花之笔记

        张晓风

    旅行美国,最喜欢的不是夏威夷,不是佛罗里达,不是剧场,不是高速公路或迪斯尼乐园,而是荒地上的野花。在阿利桑那,高爽的公路上车行几小时,路边全是迤逦的野花,黄粲粲的一径开向天涯,倒教人怀疑那边种的是一种叫做“野花”的农作物,野牛和印第安人像是随时会出现似的。

    多么豪华的使用土地的方法,不盖公寓,不辟水田,千里万里的只交给野花去发展!

    我愈来愈喜欢这种不入流的美丽。

    一路东行,总看到那种容颜,终于,在波士顿,我知道了它的名字,“蓝水手”,BlueSailor。

    像一个年轻的男孩,一旦惊讶于一双透亮的眼睛,便忍不住千方百计去知道她的名字——知道了又怎样,其实仍是一样,只是独坐黄昏时,让千丝万缕的意念找到一个虚无的、可供挂迹的枝柯罢了。

    知道你自己所爱的一种花,岁岁年年,在异国的蓝空下安然的开着,虽不相见,也有一份天涯相共的快乐。

    《诗经》有一个别名,叫葩经,使我觉得桌上放一部《诗经》简直有一种破页而出的馥馥郁郁的香气。

    有一种花,叫爆仗花,我真喜欢那名字——因为有颜色,有声音,而且还几乎是一种进行式的动词。

    那种花,香港比较多见,属于爬藤类,花不大,澄黄澄黄的仿佛千足的金子,开起来就狠狠地开满一架子,真仿佛屋子里有什么喜事,所以那样一路噼哩啪啦地声势壮烈地燃响那欢愉的色彩。

    还有一种花的花名也取得好,叫一丈红,很古典,又很泼悍。

    其实那花倒也平常,只是因为那么好的名字,看起来只觉得是一柱仰天窜起的红喷泉,从下往上喷,喷成一丈,喷成千仞,喷成一个人想象的极限。

    有些花,是只在中国语文里出现,而在教科书里却不成其为花,像雪花、浪花。

    所有的花都仰面而开,唯独雪花俯首而开,所有的花都在泥土深处结胎,雪花却在天空的高处成孕。雪花以云为泥,以风为枝桠,只开一次,飘过万里寒冷,单单地要落在一个赶路人温暖的衣领上,或是一个眺望者朦亮的窗纸上,只在六瓣的秩序里,美那么一刹,然后,回归为半滴水,回归入土。

    浪花只开在海里,海不是池塘,不能滋生大片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花,上帝就把浪花种在海里,海里每一秒钟都盛开着浪花。

    有什么花能比浪花开得更巨大,更泼旺,那样旋开旋灭,那样方生方死——却又四季不凋,直开到地老天荒。

    人站在海边,浪就像印度女子的佩然生响的足环,绕着你的脚踝而灿然作花。

    有人玩冲浪,看起来整个人都开在花心里,站在千丝万绪的花蕊里。

    把浪说成花,只有中国语文才说得那么好吧!

    我讨厌一切的纸花、缎带花和塑胶花,总觉得那里面有一种越分,一种亵渎。

    还有一种“干花”,脱了水,苍黄古旧,是一种花中的木乃伊,永远不枯,但常年的放在案头,让人觉得疲倦不堪。不知为什么,因为它永远不死,反而让你觉得它似乎从来没有光灿生猛地活过。

    我只愿意爱鲜花,爱那明天就握不住的颜色、气息和形状——由于它明天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必须在今天用来不及的爱去爱它。我要好好地注视它,它的每一刹那的美其实都是它唯一一次的美,下一刹,或开或阖,它已是另一朵了。

    我对鲜花的坚持,遇见玻璃花便破例了。哈佛的陈列室里有一屋子的玻璃花,那么纤柔透明——也许人造花做的极好以后就有一种近乎泄漏天机的神秘性。

    也许我爱的不是玻璃花,而是那份已成绝响的艺术,那些玻璃花都是一对父子做的,他们死后就失传了——花做得那么好当然也不是传得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爱上那做得特别好的晶莹得虚幻的花,还是爱那花后面的一段寂寞的故事。

    我爱花,也许不完全是爱花的本身,爱的是那份乍然相见的惊喜。

    有一次,去海边,心里准备好是要去看海的,海边有一座小岩岬,我们爬上去,希望可以看得更远,不料石缝里竟冷不防地冒出一丝百合花来,白喷喷的。

    整个事情差不多有点不讲理,来海边当然是要看海捡贝壳的,没有谁想看花,可是意外地遇上了花,不看也不忍心。

    自己没有工作进度表,也不管别人的旅游日程——那朵花的可爱全在它的不讲道理。

    我从来不能在花展中快乐,看到生命那么规矩地站在一列列的瓶瓶罐罐里,而且很合理地标上身价,就让我觉得丧气。

    听说有一种罐头花,开罐后几天一定开花,那种花我还没看就已经先发腻了。

    生命不该充满神秘的未知吗?有大成大败、大悲大喜不是才有激荡的张力吗?文明取走了蒔花[2]者犯错误的权利,而使他的成功显得像一团干蜡般的无味。

    我所梦想的花是那种可以猛悍得在春天早晨把你大声喊醒的栀子,或是走过郊野时闹得人招架不住的油菜花,或是清明节逼得雨中行人连魂梦都走投无路的杏花,或是那些各式各流的日本花道纳不进去的、市价标不出来的、不肯许身就范于园艺杂志的那一种未经世故的花。

    让大地是众水浩森中浮出来的一项意外,让百花是莽莽大地上扬起来的一声吹呼!

    (选自《张晓风做文集)》,有删改)

    [注]蒔花:栽种花。

    1. (1) 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 第一段“迤逦”“黄粲粲”“一径开向天涯”等词语,写出了野花之繁多、颜色之绚丽,表达了作者的惊喜。 B . 哈佛陈列室里的玻璃花虽然是人造花,但在作者看来,它不仅是玻璃花,更是一种极为精湛且已成为绝响的艺术。 C . 作者之所以厌恶罐头花,是因为它的生命状态已经被人为预设、固定,丧失了生命应当具有的神秘未知感。 D . 结尾处作者情感如大江决堤,既表达了对虚伪作假现象的强烈憎恶,又发出了对生命自由与个性的热切呼唤。
    2. (2) 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 文中既有对野花、爆仗花、一丈红等花的实写,又有对雪花、浪花、玻璃花等花的虚写,虚实结合,丰富了意蕴,增强了感染力。 B . 文章融描写、议论和抒情等多种表达方式于一体,寓情于花,缘花阐发生命之感悟,于柔婉中带出刚劲,于诗意情调中透出哲思。 C . 文章善用对比,如将鲜花和纸花、缎带花、塑胶花、干花作对比,将自由生长的花与花展中的花作对比,表达了作者鲜明的爱憎态度。 D . 文章写自然中的鲜花、中国语文里的花、陈列室里的玻璃花等等,古今中外,自由流转,漫漫而谈,体现了笔记体散文的特点。
    3. (3) 赏析文中划横线的句子。
    4. (4) 作者通过“花之笔记”,表达了怎样的生命态度?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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