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的自然精神
唐诗有诸多丰富的精神特色,其中自然精神对唐诗的浸润十分深刻,甚至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自然精神塑造了唐诗令后世无限企慕的艺术境界。
自然精神发端于先秦道家自然哲学,老子说“道法自然”,“道”是世界的根本,“道”就是“自然”,它就是它自己的样子,独立而不改。然而人生和社会常常是背离“道”,背离“自然”的,人应该超脱这种“背离”,去体会恒常不变的本然之道。被后人誉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他的诗歌有浓厚的自然之趣,《饮酒》中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写黄昏中归巢的飞鸟,正是一幅万物归于本然的画卷。陶渊明用他的方式,展开了诗歌自然之美的隽永画卷,而这幅画卷,正是在唐代呈现出了丰富而灿烂的内容。
唐代超一流的诗人中,王维和李白的诗歌都深受自然精神的影响。自然精神对王维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山水诗方面。贯穿其中的山水审美精神,不以描摹山水之形态为旨归,而是要通过俯仰山水去体会自然之道。
中国的山水诗追求“静”的境界,这个静是哲学上的静,是内心安静澄明的状态,王维的山水诗是展现“静”的绝佳典范。王维刻画山水,广阔浩渺而辽远,进入一种超脱现实功利的辽远境界,是一种精神之“远”。王维被称为“诗佛”,他的山水诗对“静”与“远”的刻画,萦绕着深邃的“空”趣。例如《新晴野望》,描绘一场雨水后天清地朗开阔澄澈的原野,其中“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两句,写河水映照阳光,远方青翠的山峰因空气清澈而呈现在诗人的眼前,爽朗明澈的诗境,又是精神宁静澄明的写照。其《汉江临泛》“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写江水浩渺,天水相接相融,远山似有若无,这是山水之远,更是精神之远。《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诗中幽远的山林是充满深邃“空”趣的至静之境。这是唐诗艺术最深刻的地方,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理解唐诗的自然精神,提到的第二位大诗人是李白,李白更是自然精神塑造的诗人,今天的我们要理解他,要抓住他的两个鲜明的精神特质,即大鹏精神和赤子之心。
大鹏精神,这个“大鹏”就是《庄子·逍遥游》中的大鹏。李白一生皆以大鹏自比,化说自己“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李白的豪迈奔放,就是大鹏扶摇高举的境界。然而同时也要看到,李白和庄子是有所不同的。庄子所说的逍遥远游之境,和人世是有对立的,超脱流俗的同时,也有背离常情的怪诞,自己的妻子去世不仅不悲痛反而鼓盆而歌,这和常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很不一样。李白不是这样,他天才豪放,但身上毫无怪诞之处,他的悲欢喜怒同于常人,却又比常人表达得更浓烈,更为本然。这种本然的表达,使李白的诗歌经常呈现出天真如赤子的境界。他的《长干行》,刻画一位女子与丈夫两小无猜,笔触极为纯净天真,“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王维和李白的诗歌正是在自然精神的浸润下,呈现出许多难以言传的艺术神妙。宋代以下,随着思想文化环境发生深刻变化,唐诗所赖以形成的许多精神氛围发生了改变。这些都增加了理解唐诗的难度。理解唐诗应深入其精神文化背景,对唐诗的自然精神,对唐诗神妙的艺术之美,还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不断去品味和思考。
(选自2018年10月9日《光明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