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吹翻天和唢呐王
卢群
斗龙镇最好的吹手,当数吹翻天和唢呐王。
吹翻天生于唢呐世家,十六岁时就已“一吹成名”。
那是在一位长者的丧礼上,吹翻天见几位孝子贤孙,全都轻轻松松喜气洋洋的,心里十分诧异。后从别人嘴里得知,死者瘫痪多年,家人早就厌烦了。吹翻天一听眉毛倒竖:不行,不能让他们忘记根本,羊羔还有跪乳之思呢!于是拿起唢呐,运足气力,立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轰然炸响,把众人带进那痛失亲人的巨大悲痛中。
一曲《哭皇天》,哭倒一群人。从此,斗龙镇就多了个能“呼风唤雨”的“吹翻天”。
唢呐王原是部队的小号手,从当上司号员起,军号就成了他的“随身带”。
不久,团里召开文艺晚会,要求每个连队都要出几个节目。连长东拼西凑费了很大劲,还差一个节目没有着落,无奈之下,只好赶鸭子上架,命令小号兵来一个唢呐独奏。
小号兵军号虽然吹得好,唢呐却是门外汉。为了练好唢呐,小号兵嘴唇吹破了几层皮,腮帮子肿得像皮球,终于赶在会演前夕将硬骨头啃下。演出那天,小号兵身着对襟黑袄,腰扎红色绸带,一出台便赢得满堂彩。掌声未停,鸟叫声、虫鸣声此起彼伏。只见小号兵一会儿将唢呐指向长天,一会儿把唢呐凑近大地,夸张的肢体语言,高超的吹奏技巧,将一曲《百鸟朝凤》演绎得淋漓尽致。从此,小号兵就成了部队的“唢呐王”。
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唢呐吹熟练了,在斗龙镇就是香饽饽,逢到红白喜事,人们都会请来助助兴、凑凑热闹。而整个吹奏班子中,所有的钹、鼓、锣、笙都要围绕着唢呐来行调,吹唢呐的自然成了关注的焦点。唢呐王转业时,吹翻天的生意已辐射到周围几个乡镇。唢呐王本来有个很好的工作,因割舍不下这个爱好,也组建了一个乐队。
一山容不得二虎,唢呐王的吹奏班子一“插足”,吹翻天的江山便少了半壁。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村人再有事时,偏爱吹翻天的自然请吹翻天,钟情唢呐王必定请唢呐王。商场如剧场,常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吹翻天和唢呐王,两人都爱面子,遭遇冷落时难免憋屈。然两人又极有涵养,再不痛快也绝不表现出来。两家的婆娘就不管了,遇到时说话常常夹枪带棒的,有时甚至迁怒于主家。如此一来,再有人家办事情,为避免得罪人,经济好的两套班子都请,差的只好舍近求远了。
如果两套班子碰到一起,一场比试是少不了的。往往客人还未进场,好戏就已开锣:你学几声鸟叫,我来几声牛哞;你把《天仙配》吹得恩恩爱爱,我把《走西口》整得缠缠绵绵;你扭着秧歌给主家送 “压福”,我端着酒盅给大伙儿奉“惊喜”……一声声唢呐如金蛇狂舞,缠住了每一位听众的心。
镇里开展新农村建设以来,村支书觉得总这样较量不太妥当,就找两人协商,逢单吹翻天出征,逢双唢呐王挂帅。两人欣然接受。从此,只要是双日,哪怕是自家办事,吹翻天也绝不染指。同样,如果是单日,即便主家再三请求,唢呐王也不会前往。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吹翻天和唢呐王又比起来了。2012年春,吹翻天听说村里要建立图书室,就捐出了三百本图书。唢呐王听罢,当即帮村小学添置了两台电脑;2013年夏,吹翻天收养了一名孤寡老人,唢呐王资助了三名特困学生;前年,阜宁遭遇特大龙卷风袭击。吹翻天得知消息,一出手就是一万元。唢呐王不仅捐出了相同金额的款子,还献出了400毫升鲜血;去年,村里土地开发征用,为获得较多补偿,一些村民连夜添砖加瓦、植树造林。吹翻天却纹丝不动,第一个签了搬迁合同。唢呐王有一子一女,女儿虽然出嫁,户口仍在家中,按照规定可以申请一套住房。唢呐王却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儿的房子免了。
前不久,吹翻天出了趟远门,回来听说唢呐王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家也顾不得回,立刻赶过去,抓住唢呐王的手摇晃着说,老伙计啊,我正准备找你商量呢,咱们办个学校吧,把老祖宗传给我们的吹奏技艺传承下去。你年纪轻,又在部队锻炼过,主角由你唱,我给你当助手,怎么样?你如果是条汉子,就给我站起来!
话音刚落,已昏迷了几天的唢呐王,竟有了苏醒的迹象。
(《2018年中国年度作品·微型小说》)
文本二:
什么叫突变?就是突然打破常规。什么叫对转?就是事情向相反方向变化。对于情节来说,其功能是探索人物内心潜在的情感和深层的奥秘。在平常状态下,人物均有荣格所说的“人格面具”,遇到事变,能够迅速调整其外部姿态,使心理恢复常态。情节的突转功能就是把人物打出生活常规,进入一个意想不到的新境界(我将其称为第二环境),使之来不及调整,目的是把人物在常规环境中隐藏得很深的心灵奥秘(我将其称为第二心态)暴露出来。
光有情节的情感因果,还不能算是好的情节,好的情节应该有一种功能,就是把人物打出常规,进入第二环境,暴露第二心态。所谓第二环境,是相对于第一环境而言的。第一环境就是人物所处的常规环境,把人物打出常规的第一环境,进入非常规的第二环境,其性质就是虚拟的、假定的、不拘泥于现实的。所谓第二心态,就是人的深层心理结构,它与表层心理结构形成反差。
(摘编自孙绍振的《小说解读的理论基础:打破常规和情感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