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 羊
李世斌
我在大西北戈壁滩上经过短暂的一个多月的新兵集训后,戴上了领章帽徽,分配到汽车连队当了一名“伙夫”兼“猪倌”。我闹了个把月思想情绪,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大西北天暗得迟,连队开过晚饭后,我背个竹篓去野外打猪草。经过一个牧民家的帐篷前,有羊群悠闲地啃着草根。我看见羊群里至少有十几只小羊羔“咩咩”地叫唤着,其中一只小羊羔跪着吸吮母羊的乳汁,这让我想起“跪乳之恩”的成语。
一位四十多岁的满脸紫铜色的牧民从帐篷里出来,他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叫他的妻子从帐篷里端出一杯奶茶让我喝。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成了朋友之后,我们终于达成了一项“交易”,我用津贴费买了他一只小羊羔。
可爱的小羊羔很有灵性,我给它取了名字叫“嘟嘟”,每当我叫一声“嘟嘟”,它就“咩咩”跪到我跟前,用嘴蹭我的裤脚。
一天傍晚我打完猪草回来,天色已灰暗。我在猪圈旁习惯性地唤着“嘟嘟”,却听不见“咩咩”声,我有点慌张了,就在连队的墙内墙外,角角落落找了个遍,终是不见“嘟嘟”的踪影。连长找到了我,笑着说:“小李子啊,找羊啊?”我说:“是的,连长,嘟嘟不见啦。”“别找了。”连长哈哈笑着说,“被团长牵走了,在团部呢。”
连长告诉我,团长傍晚溜达到连队,领着叫小海的男孩,小男孩喜欢小羊羔,哭着要牵回家养。
我气得一蹦三丈高,憋红着脸说:“连长,‘嘟嘟’是我花钱从牧民家买的,没经过我同意,你怎么可以,可以……”我想说你连长拍团长的马屁,怎么可以把我的“嘟嘟”送去做人情呢?但我没敢说出口,心想,你如果不是连长我这会儿非揍你一顿不可。
接连几天,我像丢了魂似的,晚上睡觉耳边还回响着“嘟嘟”的“咩咩”声。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开过早饭我就只身跑到团部,找到了团长家。我一眼就看见了拴在团长家门外的“嘟嘟”,我差点涌出眼泪,扑到“嘟嘟”跟前。“嘟嘟”见到我好似遇到久别重逢的母亲了,兴奋地跳跃着,“咩咩”地磨蹭我的裤脚。我蹲下抚摸着“嘟嘟”,“嘟嘟”不住用舌舔着我的双手。这时,团长家的门打开了,一个脑袋大大、眼睛圆圆的七八岁的小男孩从门内走出来,他叉着腰说:“叔叔,别动我的羊,我要带它出去吃草了。”
我站起身说:“你就是小海吧?这只羊叫‘嘟嘟’,是我养的。”
“不,小羊是我的,你不许动。”小男孩俯身抱着“嘟嘟”,生怕我牵走了似的。
这时团长出来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呵呵笑着说:“小战士,你就是二连炊事班的小李吧?想羊啦?放在我团长这儿养着不放心吗?哈哈。”
我猛一见到团长,赶紧一个立正,说:“报告团长,今天星期天。我来看看羊。”
“好好,那你就带着小海到草地上放羊吧。我上午正好要开个会,待我回家你再走吧。”
我答了声“是”。
我快乐地和我的“嘟嘟”在温暖的阳光下度过了差不多一个上午,当然,小海也非常开心,还不停地向我问这问那。当他确定地听到我不会把“嘟嘟”牵回去时,竟然扑到我怀里叫我抱着他转圈圈。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去团长家,小海见到我比“嘟嘟”见到我还兴奋。
入冬了,大西北戈壁滩上堆积了厚厚的白雪。星期天的上午,身披羊皮大衣的团长来到了连里,身后跟着警卫员,警卫员牵着已茁壮成长的“嘟嘟”,我有些纳闷,小海怎么没跟过来?团长先是见到刘连长,笑着说:“刘连长升官当副营长了,该请我们吃顿羊肉了吧?”刘连长谦卑地说:“谢谢团长栽培,吃羊肉还不简单吗,只怕团长没空与我们同乐呢。”
我心想,连长马屁拍成了哩,升官了。团长转身见到站在不远处的我,呵呵笑道:“小李呵,羊给你牵来了,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不过羊替你养大了,你还真得请我吃几块羊肉呢。”
我红着脸问:“小海呢?”
“哦,回老家啦,他也该回家上学啦,跟了我一年多了呢。”团长说。
团长在连部跟即将走马上任的刘连长谈了话就回团部了。团长走后,刘连长把我叫到他房间,告诉我:“小海并非团长的儿子,是烈士的儿子。他母亲两年前带着小海来部队探亲,在雪地里出车祸,不幸去世了。小海就留在戈壁滩上跟着当副团长的爸爸,一年后他爸爸在施工现场突发脑溢血牺牲了。小海就成了孤儿,他父亲是团长同乡战友,团长就当自己的儿子一样带着他。小海已经到了念书年龄,前几天团长的爱人特地过来把小海接走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我说:“连长,那您为何一直不告诉我这一切呢?”
连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没再说话。
(节选自《山西文学》2020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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