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一:
于无声处
刘建超拍黄瓜,炸花生米,两只酒杯,一瓶老酒。窗外,天色已暗。陆浩静静地坐在桌子一端。门铃响了,陆浩的妻子急匆匆打开门,门外的薛明西装革履,拉着一只推杆箱。薛明走进屋,熟练地换上拖鞋。
女人望着薛明,满脸焦急欲言又止,回头望了陆浩一眼,默默地退到一边。陆浩举手示意,薛明坐在陆浩的对面。薛明看看桌子上的摆设,哈,老三样。为我送行也用不着这么隆重吧。
陆浩打开酒,将两只酒杯斟满。陆浩端起杯,来吧,为我们的友情,干一杯。薛明没有动,话语中带着调侃,我们还有友情?
薛明好似无意脱下外套,卷起衣袖,左臂上一扎长的伤疤在灯光下格外狰狞显眼。陆浩端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又缓缓放下。两人四目以对,默默无语,遥远的岁月瞬间就被扯回到眼前。
陆浩和薛明从小在一起长大,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上初中,看了桃园三结义,两个人也学着要拜兄弟。陆浩从家里带了拍黄瓜、炸花生米,薛明偷了老爸的一瓶老酒,两个人对天发誓,生不同天死要同日。结果,两人喝得酩酊大醉,被家长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高中毕业,两人相约报名参军。南疆战事正紧,当兵就意味着上前线。两个人又坐在一起,拍黄瓜,炸花生米,一瓶老酒。两个人约定,当兵不怕死,怕死不当兵,如若上战场,要杀敌立功。
三个月的集训后,部队开赴前线。两个人都写了请战书,有莫名的紧张和兴奋。在丛林穿插行动中,与一股敌军相遇。薛明被敌军的火力压着抬不起头,陆浩用火箭筒打掉敌军的机枪火力点,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几只手雷呼啸而来,薛明扑在陆浩身上,薛明被炸断的左臂就护在陆浩的头顶。
战事结束,薛明退伍回到老街,陆浩考上军校。陆浩从部队转业到纪检委时,薛明已是老街明星企业的老总了。
回到地方,两人更近了,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企业老总,依然是兄弟一般。薛明住的房子越来越宽大,日用越来越高档,但只要两人约在一起,就是拍黄瓜,炸花生米,老酒。陆浩经常就着花生米,喝着老酒,提醒薛明,现在是位高权重,要洁身自好。薛明挽起袖子说,放心吧,咱是经过生死考验的。
陆浩的女儿宜宜考上大学,薛明送了二十万元现金。陆浩态度坚决地退了回去,薛明脸色难看。两人来往逐渐减少,一起品“老三样”的机会也不多了。
陆浩说,兄弟的友情永远也不会忘记,即便不是你这条伤疤的提醒,我也会记着我欠你一条命。
你完全可以还上这份友情,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让我今天一飞了之。我没有拦你。
可你在我动身之际,约我来品老三样,我就知道走不掉了。你若走了,逃了,对百姓不公平。
薛明声音高了,对我就公平吗?我好歹也是立过功负过伤的吧?退伍回来没有几年我就下岗了,企业倒闭了。我和几个弟兄白手起家,把一个小厂搞活做大,成了集团公司,养活了几千人。我经历了多少坎,遭了多大难,我求过你吗?你当了纪委书记,我求你为我疏通打理过一件事吗?
你有了成就,就应该凌驾于法律之上,就应该中饱私囊了?屋外响起警笛声,陆浩有些意外,抬头看着薛明。
薛明苦笑,进你家门前,我就知道走不了了,我报的警。从你的家里被带走,也算我们有个了结。这个箱子里是我这些年拿的、要的、贪的所有证据,交给你了,也算是我自首了。屋外响了敲门声。
薛明端起酒喝干,真是好酒啊。陆浩,照顾好我的老婆孩子,他们是干净的。放心吧,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妻儿一样。
这我相信。假如生活可以重新开始,该有多好啊。不管多久,我都会备着老三样等你。
薛明站起身,穿好外套。对陆浩的妻子说,嫂子,宜宜没事,我只是屏蔽了她的手机信号,公司人带着在山里玩呢。
女人嘤婴地哭出了声。
警笛远去,屋里又静了下来。陆浩端起酒,一饮而尽。斟满,又干,泪水在脸上爬行。陆浩把自己灌醉了。
窗外,华灯初放。
文本二:
我以为,开掘深层次的生活内涵,聚焦特定环境中的人物个性,凸现其人格魅力,是刘建超作品的一大亮点。小小说在有限的篇幅里,极难写得大气磅礴,头角峥嵘。尤其塑造时代人物,不易把握的,其实也是一个“度”数。稍一过,便概念化了。然而支撑小小说文体,却非得有此文字筋骨才行。如果小小说只能写生活浪花、人物素描和幽默讽刺之类的小品,无形中就缺乏了文学作品应有的厚重感和使命感,那么,小小说文体和专事小小说写作的作家们,还能从真正意义上“立”起来吗?刘建超的小小说创作秉承现实主义的传统写作道路,在直面人生的同时,有着苦心孤诣的艺术追求。在成千上万的小小说写作者中,精心构建出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其作品构思缜密,多有神来之笔,体现着难能可贵的开拓精神。
(选自杨晓敏《刘建超小小说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