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掌柜
郭澄清
这天，县供销社接到一封群众来信，上写：
负责同志：
六月五日，我老婆到你社刘集分店买酒，店里收一斤的钱，只给八两酒。像这不足斤两的事，似有过多次，过去我没大注意，现在记不清了。
丁庄社员 丁芒种
代销社刘集分店是个一人店，经理、会计售货员、炊事员……都是王秋分一人。讨论这个问题时，县供销社有两种意见。
认为有问题的理由是：
解放前他随老板出外做生意，常说：“巧嘴行艺，黑手经商。”现在一定是沾染了旧习。从前别的分店都要求增人，他却以给国家省个人为由主动要求少配人。现在看来，他也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反对此意见的人，也有理由：
他穷人出身，旧社会为活下去，难免沾染旧习气。解放后，工作中，他卖力气，立过功。几次评比竞赛，都被选为红旗手。最近他又写了入党申请书。许多群众称他王包公，又称他黑掌柜，因长得黑。月报表上，他的成绩也是突出的。这人不会做出那种事……
谁是谁非，一时难辨。于是确定先派人下去调查一番。由于我来供销社时间不长，任务落到我的身上。于是，我起了个大早，打算在日出之前赶到刘集，免受日晒之苦。
赶到刘集时，天已大亮，分销店正在营业，门前站满顾客。售货员五十来岁，粗高个儿，黑脸盘，高颧骨，妈妈嘴，当然这就是黑掌柜了。他总是满面带笑地站在柜台边，热情地招迎着盈门的顾客。
“黑掌柜，我来点斜纹布。”黑掌柜拿过一匹黑斜纹布，又向那位留八字胡的顾客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早晨才取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买黑色的？”“老哥，你老两口子没有儿女，买别的颜色去给谁穿？”黑掌柜说着把布匹打开，“要多少？老哥！”
“七尺半！”话刚落地，黑掌柜一手抓住布头，一手拿尺量布，胳臂伸了几伸，嘶啦一声，布撕开了。那个快劲儿，就像变魔术一样。
我惊讶地望着这些情景，心里暗暗佩服起黑掌柜来。
不大一会儿，几十位顾客都称心满意地走了，门市上冷落下来。黑掌柜扯过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向我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屋里坐坐吧！”我应声走进去，他一拍板凳让我坐下，一边沏水，一边问：“到村里有事？”“嗯。”我顺口应了一声。“住在谁家啦？”“刚到——还没住下。”“那就住在我这儿吧，公社祁书记、县委刘部长……都在这儿住过。”黑掌柜说着递过来一把钥匙，又说：“你一把我一把，咱互不干涉。但有一件，你得帮我照顾买卖。要不，就收你的钥匙，嘿嘿。”
他这一阵，闹得我懵头转向，这人怎么这样实在？还是他对国家财产太不负责任呢？我住这儿，对工作是有利的，于是把钥匙接了过来。
我打趣地说：“你把大权交给我，信得着？”他笑笑说：“老弟，我信不着副主任还信着谁？我惊奇地问道：“咱们没见过面，你咋知我是副主任？”他说：“没见过？半月前你刚上任不久，在路上碰上了正挑粪的我，问挑粪是计件还是日工呢，正巧赵局长迎面走过来，热情地和你打招呼。事后赵局长说你是新来的县社副主任……”
“噢！你还记得这样清楚……”我的话没说完，黑掌柜抢过去说：“要没这点本事，老百姓的饭碗不让端喽！”
我们说着话，黑掌柜已把货郎挑装好。他拿起两个大窝头往怀里一揣，向我说：“老弟呀，要吃饭自己做，这儿是米，那儿是面……”他指指点点地说了一阵，挑起货郎挑就往外走。我忙问道：“你干什么去？”他说：“我去串乡送货。”我说：“你吃过饭再去多好！”他说：“那时人们就都下地啦，串乡送货非堵饭时不行。”
早饭后，随着吱呀吱呀的竹扁担的响声，黑掌柜串乡回来了。黑掌柜向货架子上扫了一眼，坐到账桌边，戴上老花眼镜提起笔，向我说：“来呀，事忙先落账，免得后思想，报账吧！”午饭前，黑掌粔又出发送货了。临走前，他把账本交给我，要我售出货以后照他写的样儿往上写。
晚上，我去找生产队干部研究如何支持农业生产的问题，回来时已半夜，黑掌柜还在两手忙个不停，只见他把钱都分成把，把糖都包了包……我问：“这些事，用得着打夜作忙吗？睡吧！”他说：“明天是集日了，不早准备好，顾客们又得站在烈日下排成长队等着！”
早晨睁开眼的时候，窗下正传来对话：
“丁芒种，怎么不派你老婆来打酒，自己来啦？”
“黑掌柜呀，我对不起你呀！从前老婆给我打酒，每次打八两报一斤，攒多了的钱就存信用社。后来我打了一回酒，才发觉她每次打的酒都不够秤，以为是你欺负她，就给县社写信告你。后来老婆向我说了实情……”
“行啊！”黑掌柜说，“咱这叫‘仇人’变朋友啊！”
人们又笑了一阵。这笑声，掀起了又一个繁忙集日的序幕。
（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