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棋
①司机大李抱起大纸箱就走，县长怔怔，看看纸箱里的小棋盘，大李一笑，“甭急！今天我就带您上一块地过瘾去吧！”
②县长瞅他一眼：“还没下班哩！”
③大李往门外跑：“官迷！”
④今天县长退休。大李说的“地”，县长知道，唐白河畔粉墙黛瓦的一条古街。一街四巷，兵卒巷，将帅台，炮子口，相士胡同，大明朝屯兵的地方。三千将士为去思念家人之苦，操练之余以弈棋解闷儿。后人承衍，形成规模，称之为棋街。
⑤说来两人真还来了。满街弈棋者，星罗棋布。街犄角，二十来人，外一层内一层。外层青丝站立，里层银发围坐。肥瘦不等的腚垂压着各种各样的马扎，叽叽喳喳的响。
⑥居中二人。左，面容清瘦一老者；右，白白净净一书生。
⑦县长趁空蹲下来。老者正支左士，架好沉底炮，只听朗朗一声唱道：“出左士轰老巢！”白净书生没反映过来，一脸茫然，蔫头耷脑起身，怏怏转身而去。
⑧老者抬头朝县长摊出一个巴掌，做出躬请出山的姿势。县长一笑，躬身挪到老者对面，拎起原地炮，砰一声架到中央，高声唱起：“当头炮城头翘！”
⑨老者“跃马扬鞭”，响亮应招儿：“跨白马护龙啸！”
⑩“拱前卒清马道！”
⑪“车上阵撵尔逃！”
⑫……
⑬老棋俗。据县志载：“对弈坐二人，旁观三五众。落子呼口号，出诗作相告。名唱棋。”若双方是棋坛高手，一盘棋弈罢，十有八九是一首好诗。当年有一个将军是这么口号的：“马跃檀溪留皇胄，炮轰象士帅堪忧。楚河汉界三卒过，車行四方天下收。”真把棋盘当作了战场。
⑭县长蹲了一会儿，立起，双手叉腰，左右旋转了几个圈，躬身准备下一句口号。
⑮老者站了起来，拎起马扎递给县长。县长一惊，抬手轻轻推了过去：“您老使不得！使不得！”
⑯“坐吧！我想站站！”
⑰楚汉双方攻守之势就绪，老者手抓一卒，迟迟不落子。县长以为这一步棋自己忘下了，正要赶车出城，老者出手一挡，说道：“电视台三番五次说小李沟清淤，过去小半年了，咋不见一个动静呢？”
⑱县长惊愕地注视着老者，说：“大概是施工队大型设备上不去吧。”
⑲“啥叫大概呀？大概上不去就别向老百姓咧咧啥‘十件实事’呀！”
⑳县长脸蹭地变了颜色，吞吞吐吐地说：“是啊！没想到心急吃了块热豆腐！”老者抓着一匹出局的马，漫不经心敲打着另一只手里出局的象，又问：“老朽还听说棋街要拆，建啥万达广场呢，算不算穷折腾？”
㉑县长又是一惊：“起初县政府有这个想法，后来一位学者写来建议将棋街改造成民俗文化一条街……”
㉒话没说完，大李马上接着说：“现在正‘申遗’呢！是我们县长亲自在跑呢！”
㉓一个中年汉子说：“总算是做了一件人事！”
㉔大李瞪着眼说：“你咋这样咧呢！县长做的人事多呢！”
㉕中年汉子说：“人事多，糗事也不少！就说行道树吧，好端端的国槐说砍就砍了，换栽法国梧桐，说树荫大，结果呢？一到春天绒絮满天飞！全县城人人得了气管炎！”
㉖县长低下头。
㉗大李偷偷看了县长一眼，忿忿不平地说：“我们那个县长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城镇面貌啊，经济发展啊，这几年成绩不小呢！你们看不见？”
㉘众人插话：“老百姓不是瞎子，看得见。特别是鲁书记被抓以后，县长一个人挑起两副担子……”
㉙“可不是！去年下暴雨，县城被淹，县长站在水里泡了一天指挥老弱病残转移，听说老婆住院动手术都没回家……”
㉚“还是那句老话，成绩不说跑不了，孬的不说不得了啊！”
㉛县长惊讶于色，掏出纸巾擤着鼻子，偷偷揩了揩眼角。
㉜这时，老者的手机响了。他提上马扎，恭身告辞。县长手抓着一枚棋子，“砰砰”敲打手上的两颗“胜利品”，说：“老爷子！你走了，这盘棋就算你输了哟！”
㉝“谁说的？”老者说：“你现在打开手机，让喇叭响起来，老朽跟你下盘‘隔山喊话’！”转身朝手机唱道：“令赤兔饮楚河！”
㉞县长看着老者的背影，对着手机应道：“派萧何踞田头！”
㉟“筑炮台开战火！”
㊱“帅回首岂奈何！”
㊲老者已经迈过马路。看到进站公交车的大红屁股时，县长手机里响起一阵笑声—县长入厩马被老者的隔山炮炸殁了！县长看着棋盘叹道：“高人啊！高人啊！”
㊳这时候，手机里再次响起老者朗朗的声音：“朱县长！欢迎你入群哪！”
（作者：胡金洲，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