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社会自然崇拜为社会主流观念,生产之事由直接的生产活动逐渐扩展到保障生产的各种活动,如祷祝、歌舞、医疗等巫术、宗教活动和观象制历、教授农时等天文活动,这也是后来的史巫瞽具有诸多交叉职责、造成巫史瞽史并称的原因。巫史瞽三者都与音乐有着密切联系。巫又取义于鼓,周策纵①就根据巫舞活动推断出“巫彭”“巫相”皆取义于鼓,说明了巫与鼓的关系。瞽则是一种患先天性眼疾而失明的乐官,其名亦取义于鼓,史则需要通过音律风土以观象制历、教授农时。巫瞽史的音乐才能和职掌,使他们在文字发明之前的时代里成为神话历史的主要载体。同时,在口头传唱神话历史的过程中,巫瞽史也在不断地进行创作,客观上也是一种文学活动。史又由于观测天象的需要,有着保持长期观测记录的习惯,在古人观念中,天文与人事须臾不可分,两者相互联系,因此史在记录天象的同时,往往也将君王言语和人事情况一并记录下来,口耳相传,客观上形成了后世之史记言记事的先声。“绝地天通”之后,拥有更有阐释权的史官开始掌握更多的社会话语权,并逐渐脱离直接的生产活动,演化为掌握、使用和传播知识的精英阶层,士由此产生,文史职守也由此萌芽。
尽管由于社会的发展,巫瞽史的职掌不断分化,但商周二代中史的职掌仍然与巫和瞽有很多交集,史官依然承载着巫瞽的诸多职能,商周两代史官体系的庞大和复杂正反映了这一点。从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来看,先秦史官的职掌非常多,主要有:天官事务,如占卜、制历、祭祀、禳灾、主持典礼;监察事务,如记诵往事以监察君王、臣民;文史事务,如记言、记事、起草文告和契约盟誓、管理文字;军事事务,如训练军队、参与作战。在这个阶段,史官职守尽管繁杂多样,但其职务体系中,天官事务是最基础和核心的,具有本源性质。天官事务既有与巫、瞽交叉的一面,又有对巫、瞽超越的一面。天官事务“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其包含着原始的科学内容和科技知识,同时又学习天道以规范人伦,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指引社会的发展,相对巫术和早期宗教来说,更为理性,因此,早期史官凭着对原始科学的经验积累和规范人伦的职守,不断推进早期社会的天道意识,并在早期社会的文明发展中逐渐脱离、取代了巫、瞽,成为天道的解释权威。同时,史官负责掌故监察,对传说和古籍非常熟稔,在文字发明之后又负责管理文字,他们在履行监察职责时经常需要讲述掌故,并用文字记录下来,由此进一步发展了文史职事。
商周之后,史官的天官职掌逐渐淡化而文史职务愈发重要,对早期文学的发展和文体的发生具有重要的作用。借助文字力量,维护王朝统治,史官的书写制度由此形成,正如《汉书》载:“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如史官为了监察君王、维持礼制的需要,在长期的记言记事中逐渐形成了诸如《尚书》《春秋》《国语》《左传》之类的史传文体;书写盟誓的同时也创造和规范了盟誓文体;撰写策命,则是策命文体产生的源头;保管和整理文献档案,后来发展为汇编史著的文体活动。除了文史事务,史在主持礼仪活动过程中,需要承担制作和宣读各种与礼仪活动相对应的文辞,这些文辞规范之后,就成为文体。
若我们把巫瞽史并列为口传时代主要的文化创造者和传播者,那么史就是书写时代的早期文学活动中最主要的创造者和文化传播者。史正是在这种早期文学活动的过程中,使其本义所赋予的神秘色彩不断弱化,慢慢演变成为最重要的文职官员之一,以至于后代如许慎等学者直接将史释为“记事记言者”。
(节选自林训涛《先秦史官文史职守的形成》,《光明日报》2021年8月16日)
【注】周策纵:著名红学家和历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