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下,外婆家
①一群老樟树,时常绵密地铺进梦境里。顺着它们挥舞的长臂,童年、外婆、乡愁,时间的经纬,无数次重新映现在一座名叫樟树下的村庄深处。
②大巴车一路畅行,开进了村委会门前的宽阔停车场,车上走下来一群来自全省各地的文艺家,作为其中一员,你忍不住动情地向众人指认这个村庄在你生命中的特殊意义——外婆家。
③儿时钻进钻出的土房子、老洞水、泥巴路、猪栏牛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还有整洁的水泥路、青砖地。原来供全村人洗衣服的泥堰池塘,如今用片石砌得方方正正,成了荷花池。一口用来汲取饮用水的简易水井不见了,你还记得,井面上垫着一块湿滑的木板,上面长满青苔。
④念书前,你是外婆家的常客,父母忙得脚不沾地的年月,一个无人看顾的野孩子,多么需要一个随时可以倚靠的温暖怀抱,外婆给了你一张共卧的床铺,还有许多个在鼾声中如梦的夜晚。只是,她和三舅三舅母共同生活的这个家很穷,给不了你像样的吃食。有一年夏天,三舅母种了一大块地的胡萝卜,于是到了收获季节,餐桌上便每天都是这一样菜,荤腥就更别提了。你瘦弱,敏感,胆小,食欲总是不佳,又从不敢像表弟妹那样无所顾忌地吐露愿望。外婆担心你瘦得不成人形,便每天晚上在你饭碗底下悄悄埋一个煎荷包蛋,用眼神暗示你到门口屋坪趁黑吃掉。那时候,鸡蛋是不舍得自己吃,要拿去卖钱的,外婆甘冒婆媳不和之风险,给予你的特殊慈爱,何尝不是那个时代不可言说的心酸。
⑤外婆十几年前已长眠于村后的一座山冈。
⑥那群老樟树还在,它还用宽大的枝叶覆盖一座村庄的日升月落,炊烟袅袅。五十六棵老樟树,围绕着一个村庄,已经活了一百年甚至几百年了,它们用自己的存在和气息,成就了一个村庄的符号,也丰满了几代人的记忆。
⑦这是一座地道的红军村,村里人念念不忘的,有“一家五兄弟齐革命”的故事,也有“七子参军”的故事。后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欧阳汝明,成家很晚,1928年,当革命的火种在瑞金点燃时,欧阳汝明做通老母亲刘氏的思想工作,又挨个说服儿子们投身革命。他的大儿子欧阳克茂参军时,不到三十岁;他的小儿子欧阳克荣随红军北上时,刚满十六岁。悲伤的是,他的七个儿子,全部壮烈牺牲在了长征路上,1934年,这里荣获了“扩红[1]第一村”的旗帜。
⑧几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精准扶贫攻坚战在这片红色土地上拉开,短短的时间,全村环境好了,产业做起来了,三舅承包的脐橙园,一年四季长得郁郁葱葱,后来,他们又加种了奈李、甜柚,还在果园里散养母鸡和花鸭,受了大半辈子穷的三舅和三舅母,笑声一日比一日爽朗。
⑨若是外婆还在人世,该有多欢喜呢?
⑩几声鸟鸣隐入稠密的枝叶,阳光在叶隙间跳荡,你闻到樟树的香气,像闻到一股源自光阴的醇酿。临别时,和同行的文艺家们在大樟树下合影留念,身后是一排红色大字:“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你体味着一座村庄的前世今生,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棵樟树,立于时间之中,枝叶婆娑,周身浸透绿意。
(选自《民族文学》2020年第8期,有删改)
[1]扩红:扩大红军的力量。
① ②樟树下的红色故事 ③
五十六棵这样的老樟树,……它们用自己的存在和气息,成就了一个村庄的符号 , 也丰满了几代人的记忆。
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棵樟树,立于时间之中,枝叶婆娑,周身浸透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