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豆腐
林清玄
①一些喜欢吃豆腐的朋友,约好到深坑吃豆腐。
②早就知道深坑是豆腐的圣地,但是看到、尝到豆腐竟能做出一整桌菜,还是大为惊叹!豆腐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煎、炒、煮、炸、卤、炖、烤、清蒸、红烧、麻辣、千烧、腾制....真是今人大开眼界。
③吃着那些各具巧妙的豆腐,我想起自己喜欢吃豆腐的缘由。
④从前在乡下,我们都是以地瓜稀饭当早餐,几乎没有什么配莱,最常见的是炒花生,豆腐乳、咸菜,还有豆腐。
⑤在我们家吃豆腐和一般人不同,妈妈大清早到市场边的豆腐作坊买老豆腐,那豆腐刚做好,还是热的。妈妈往往连豆腐和垫着的木板一起带回来,摆在餐桌的正中央。每四个小方格切成一块,洒一些柴鱼末,淋一点酱油膏,每吃一口,芬芳的豆香就会充满了口腔,感动得说不出话:可惜,每个人只能吃方方的一块,吃完跑着去上学的时候,感觉舌上还A着豆腐的余香。
⑥我们家常吃豆腐,是因为豆腐是最价廉、最营养、又最美味的。
⑦从此,我爱吃豆腐,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豆腐竟可以烧出一来酒席,并且成为酒席里最重要的主角。
⑧一边吃豆腐,我一边对朋友说:"我们一直在吃豆腐,实在应该想想豆腐不只是食物,也可以做我们的老师。”
⑨朋友听了,面面相觑。
⑩我说,豆腐可以做老师的地方很多,都是方方正正,外表庄严,内心却很柔软。
⑪豆腐不忌寒热,它不像别的食物,有的要冷食有的要热食,“冻豆腐”和“炸豆腐”不但不会使豆腐失味,反而使之风味独具。
⑫豆腐对一切的食物都抱有包容和欣赏的态度,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种食物像豆腐,完全没有排斥他物的性格。它和鲍鱼排翅同席,不以为贵;与青菜萝卜共煮,不以为贱。在富豪的酒宴中,与龙虾同烹,不以为喜;在穷人的大锅里,与剩菜杂烩,不以为悲。与竹笋青菜做朋友,它不显露;与红鲟九孔结伴走,它不隐藏……像这样完全舍弃执着,与一切相亲相爱,不正是三昧的境界吗?
⑬再想想,做成一块好豆腐,过程是千锤百炼的,先在沉重的石臼中磨成粉碎,在细小的网眼中过滤,在水与火中冶炼,历经各种折磨,但豆腐永远是“烈火焚烧若等闲”“只留清白在人间",永远以最洁净的面目示人,不管用什么方法去煮,它都不会失去“本来面目”。这不也是一个人要迈向更高境界,所需要的锻炼吗?
⑭豆腐的内涵和品性实在是说之不尽。许多人都说火药、纸张、印刷术是中国人的三大发明,豆腐的发明比起来也是毫不逊色的。如果把豆腐从文化里抽离,从此餐桌上没有豆腐,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⑮我们不但要吃豆腐、爱豆腐、学豆腐,还应该把豆腐的伟大广为流传。
⑯千百年来,豆腐虽然无言,但豆腐是先知,它先我们不执着,先我们无分别,先我们受冶炼,先我们能以欣赏的眼睛看世界。
⑰当我说完了豆腐的伟大,朋友们都怔怔看着满桌的豆腐。确实,面对这个平凡的世界,如果我们换了眼睛,看到的世界就会花红柳绿了,即使是小小的豆腐里面,也有着广大的哲学与深刻的悟境呀!
⑱然而,不管面对多伟大的情境,还是要回到平常心。豆腐不就是最平常心的食物吗?
⑲我举起筷子,专心地吃最后的甜点——杏仁豆腐。
⑳突然,听见朋友欢喜的赞叹!
它和鲍鱼排翅同席,不以为贵;与青菜萝卜共煮,不以为贱。在富豪的酒宴中,与龙虾同烹,不以为喜;在穷人的大锅里,与剩菜杂烩,不以为悲。与竹笋青菜做朋友,它不显露;与红鲟九孔结伴走,它不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