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具有肯定自身、保护社会,“协上下”“承天体”的祯祥意义。那么,饕餮究竟是什么呢?迄今尚无定论。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它是兽面纹。各式各样的饕餮纹样及以它为主体的整个青铜器的其他纹饰和造型、特征都在突出指向一种无限神秘的原始力量,突出在这种神秘威吓面前的畏怖、恐惧、残酷和凶狠。它们完全是变形了的、风格化了的、幻想的、可怖的动物形象,呈现的是一种神秘的威力和狞厉的美。
原始社会晚期以来,随着氏族部落的吞并,战争越来越频繁,其规模越来越巨大。炫耀暴力和武功是氏族、部落大合并的早期宗法制时期的光辉和骄傲,所以继原始的神话、英雄之后的,便是对自己氏族、祖先和当代的野蛮吞并战争的歌颂和夸扬。殷周青铜器也大多为此而制作,它们作为祭祀的“礼器”,多半供献给祖先或铭记自己武力征伐的胜利。杀掉甚或吃掉非本氏族、部落的敌人是原始战争以来的史实,杀俘以祭本氏族的图腾和祖先,更是当时的常礼。因之,吃人的饕餮倒恰好可以作为这个时代的标准符号。《吕氏春秋·先识览》说:“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吃人”这一基本含义,是完全符合凶怪恐怖的饕餮形象的。它对异氏族、部落是威惧恐吓的符号,对本氏族、部落则具有保护的神力。这种双重性的宗教观念、情感和想象便凝聚在这怪异狞厉的形象之中。在看来狞厉可畏的威吓神秘中,中国的青铜饕餮积淀着一股深厚的历史力量。它的神秘恐怖正是与无可阻挡的巨大历史力量相结合,才成为了美——崇高的美。人在这里确乎毫无地位和力量,有地位的是这种神秘化的动物变形,它威吓、吞食、压制、践踏着人的身心,但当时社会必须通过种种血与火的凶残、野蛮、恐怖、威力来开辟自己的道路而向前跨进,用感伤态度便无法理解青铜时代的艺术。动辄杀戮千百俘虏、奴隶的历史年代早已过去,但代表、体现这个时代精神的青铜艺术之所以至今为我们所欣赏、赞叹,正在于它们体现了这种超人的历史力量,构成了青铜艺术的狞厉的美。超人的历史力量与原始宗教神秘观念的结合,也使青铜艺术散发着一种凝重的命运气氛,加重了它的神秘狞厉风格。
同时,由于早期宗法制与原始社会毕竟不可分割,这种种凶狠残暴的形象中,又仍然保持着某种真实的稚气,从而使这种毫不掩饰的神秘狞厉,反而荡漾出一种不可复现和不可企及的童年气派的美丽。你看那个兽(人)面大钺,尽管在有意识地极力夸张其狰狞可怖,但不是仍然存留着某种稚气甚至妖媚的东西么?好些饕餮纹饰也是如此,它们仍有某种原始的、天真的、拙朴的美。所以,远不是任何狰狞神秘都能成为美。恰好相反,后世那些张牙舞爪的各类人、神造型或动物形象,不管如何夸耀威吓,都徒然显其空虚可笑而已。它们没有青铜艺术这种历史必然的命运力量和人类早期的童年气质。
社会愈发展,文明愈进步,也才愈能欣赏和评价这种崇高狞厉的美。在宗法制时期,它们并非审美观赏对象。只有在物质文明高度发展,宗教观念已经淡薄,残酷凶狠已成陈迹的文明社会里,体现出远古历史前进的力量和命运的艺术,才成为真正的审美对象。
(摘编自李泽厚《美的历程》,有删改)
材料二:
青铜器的视觉震撼是艺术品的生命所在。面目狰狞的饕餮,作为青铜器的核心纹饰,在商周人的眼中是一种美,是商周独特的文化所积淀出的一种包含着许多信仰、心理、感觉成分的美,商周人以无比虔诚、赞美、夸耀的心情铸造着它,而饕餮食人这一奇特的艺术造型,正是时人倾其所有、庄严郑重地敬奉神灵的一种象征。它以怪异形象的雄健线条、深沉凸出的铸造刻饰,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原始的宗教情感和理想,配上那沉着、坚实、稳定的器物造型,极为成功地反映了商周文化中对天神、祖神和征服之力的崇尚,也反映了一种传统文化宗教仪式之美。
青铜器的纹饰造型仿佛天生化成而无人工造作的痕迹,体现出清空淡远的意境。其美学特征是富于“神韵”,即自然传神,韵味深远。关于神韵,向来见仁见智。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说:“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蕙风词话》认为“填词先求凝重。凝重中有神韵,去成就不远矣。所谓神韵,即事外远致也”。由此可见,青铜器的“神韵”就是指它的造型与纹饰的风格、精湛的技艺和熟旧感。
青铜器身上固有的灵气的汇聚与其见证历史变迁的价值,正是青铜器最精彩与最独特的亮点所在。商周的青铜器保持着与神灵相通的灵气和威武的王者之气,这显然是毕加索的作品所不具备的。而这样的神物,竟然能够在三千年前诞生,不得不说,这就是一个神迹;更是美的一种自然流露与奔放,亦是心灵的一种美的表达。
(摘编自《商周青铜器艺术之美》,有删改)
河北博物院藏品商“作父丁”饕餮纹铜卣 |
铜卣局部饕餮纹拓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