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刀锋芒
胥得意
这次执行任务,整个仪仗队全副武装披挂上阵,枪上的刺刀闪着银辉。
以前执行任务,刺刀并不开刃,银灰色的刀锋倒是显得庄重,可那种光芒里却透不出冷峻的杀气。
自从严峻当上仪仗队大队长后,他要求仪仗兵要把刺刀的刀刃开出来。配发下来的那块长方形的磨刀石和擦枪工具一并成为战士们的必备物品。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除了要通体擦枪外,多出的一项内容是磨刺刀。新兵韦民提出过疑问,这只是礼仪配枪,又不打仗,磨刀做什么。而现代战争即便是打仗,似乎也不用拼刺刀。
面对这个问题,严峻不屑于正面回答,只是告诉韦民,让你磨你就好好磨,磨久了你就知道为啥了。韦民闷不作声地磨着刺刀,刺啦,刺啦,刺啦……在这一声声锐响中,韦民觉得时间虽然走得有些慢,但比以往多了一些内涵。
磨刀石呈暗褐色,石面有些粗糙,像韦民的皮肤。这种粗糙,沾上水接触刀刃之后,随着一滴滴暗黄的石粉掉下来,却又显得细腻。这种细腻一点点地变成了韦民的心情。每一次磨完刺刀,他都会惊诧地发现磨与不磨的区别。磨之前的刺刀虽然看起来凛冽,但是拇指肚抚上去轻刮一下时,感觉是一块钝铁温和地划过皮肤。而磨过的刺刀却不是这样,手指只需轻轻一碰,一股冷飕飕的风声就会直直地钻入耳朵,并且他的眼前会突然幻化出一些奇怪的画面,有时是刺刀扎向胸膛,有时是刀尖上沾着鲜血。他知道,这些画面大多来自以前看过的电影。看这些电影时,先辈们和敌人拼刺刀时的呐喊声就会贯入耳朵。每次把枪交到枪库,韦民的目光都有些恋恋不舍。有一次,他猛一回头,竟然看到大队长严峻在几米远处用眼睛盯着他,那目光有些复杂,他一时读不太懂,有几分冷峻,几分欣赏,几分温度,似乎还有几分轻蔑。
从那以后,韦民只要磨刺刀,眼睛都会悄悄地寻找大队长的身影和目光。他想把磨了三个月刺刀的感受说出来,可是,他发现大队长并不是只在关注他一个人,而是认真地巡视着每一个仪仗兵磨刀的动作。
那天晚上,集合的号声响得有些急。所有仪仗兵都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到了操场。大队长已经提前站在了操场上,灯光从后面打过来,勾勒出他魁梧的轮廓。他面前站着仪仗队员,他们青春的脸庞迎着飞来的光,一张张面孔生动而又紧张。
大队长的声音虽有些低沉,但深情有力量:又一批抗美援朝的烈士遗骸明天归国,两天后,我们到烈士陵园为前辈们站岗。韦民的心怦怦直跳。入队以来,他一直跟随着队伍升旗降旗或是迎接外宾,眼下这一任务是第一次参加,有庄严更有悲壮。就在这时,他的眼前跳跃起一团亮光。他使劲地眨眼,那是刺刀的锋芒。
第二天,是执行任务前最后一次擦枪,当然包括磨刺刀。韦民一边细致地磨,一边试着刀锋,接着再磨,嘴里絮叨着什么。严峻悄悄蹲下来,听到韦民愤愤低语:就不是装样子,就要磨快,就要磨快。
严峻伸出的手在空中晃了两下,还是轻轻地搭在了韦民的脖颈上。韦民一个激灵,一抬头,眼里含着的泪珠一下抖到了脸上,迅速滑进了衣领。严峻笑了一下,看你,磨刀咋还一脸汗。韦民不好意思地笑了,脸庞微微红涨,眸子仿佛被什么洗过,闪闪发亮。严峻悄悄地小声说,好好磨,明天接我爷爷回家。韦民的耳朵里,仿佛一下子响起了一声炸雷。
烈士安葬那天,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礼炮每响一声,韦民的胸腔就鼓胀一下,到了最后,他觉得呼吸竟然不够用,满耳朵里都是鼻息的喘动。尤其是当仪仗兵两两抬着覆盖着鲜艳红旗的棺椁在他眼前缓缓走过时,他似乎感觉到天空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深情望向他的刺刀。
泪水就在眼眶里噙着,只要眨一下,便会掉下来。韦民不敢眨眼,严峻大队长在布置任务前的最后一次训话就要求了:有几十家媒体的摄像机向全世界全程播出,要保持好中国仪仗兵的威严,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动一下,连眼也不可以眨。他和所有战友一起从心底喊出了“是”!
然而,意外却发生了。一名记者扛着摄像机跑得过于匆忙,一下子从台阶上滑了下来,韦民的余光看到他快速滑向自己锋利的刺刀。韦民身子没动,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攥住了刺刀的刀尖。瞬间,他感觉一股冰凉划开了洁白的手套,然后是一股温热,接着,那种温热顺着手腕无声地流进了袖口,然后是小臂、大臂……
韦民一动没动。他在余光里看到,自己的手套像是刚才眼前升起的国旗一样,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变红,而那名记者已经站稳身子,正把镜头对准了他的刺刀。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