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条河
赵克明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它压根儿就没有名字,或者它本就不是一条河而是一道过水沟;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它是一条真正的河,在我脑海关于河流的词典里,它比长江、黄河、淮河更显眼。
河的两岸并不宽,最宽处大约就两三米吧。河水也并不深,只有到了雨水季节才没过一半的河床,倒映着两岸的花草流云般漂移,如巧手的织女轻轻抖动刚织好的锦缎;而在平日里它就那么清凌凌的一脉,潺潺地流着,或刚齐小腿,或盖过脚踝,水底白亮的鹅卵石和小鱼小虾之类的清晰可见。
我很好奇:这小河怎么会有这么多光滑的石头呢?老祖母曾很神地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地方不是冈,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海水很深,常有水怪兴风作浪,溅起一块块石头,让海边的人生活在惊恐中,龙王爷同情人们,把海底翻朝天,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些光滑的石头也就翻到地上来了。对于祖母的解释我深信不疑,因为在我的心中祖母是知古道今的人,她所说的自然没错。每当在小河里捡鹅卵石时,我的眼前总浮现出一片汪洋,一块块小石头像鱼一样踊跃地跳动着。带着这样美好的想象捡来的鹅卵石,还给了我们无穷的乐趣,那就是伙伴们围成一圈玩抓石子游戏,一直玩到祖母和别家孩子的母亲拖长音调“吃饭喽——!”才罢休。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会在小河里打水仗,赤着脚,踩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脚板麻酥酥的,于是大家撩起水朝对方洒,有人还将草帽拽下来当水瓤,直泼得一个个都成了“水猴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满河里都是咯咯的笑声。
河中的乐趣自不待言,河岸的乐趣也无穷无尽。一年四季,我和小伙伴们都喜欢来到河岸,寻找属于自己的童趣。抽茅衣、挖鸡爪(一种野草的根)、采桑葚、摘野葡萄、掐大麦泡、捉蜻蜓蝴蝶、堆雪人都是很有趣的事儿。
捉蜻蜓蝴蝶的乐趣就在“捉”上,小河岸边植被丰富,蜻蜓蝴蝶很多,但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精灵机警得很,你看它悠闲地停在草叶或花枝间,刚一伸手,它却轻动薄翼,移到另一棵草或树枝上,往往费了半天工夫才能捉到两三只,我们捉到蝴蝶也只是细细观赏之后就把它放开了。因为祖母曾给我讲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相亲相爱,因家人的反对无法在一起,最后山伯与英台双双化作了蝴蝶,相依相伴……我于是便对蝴蝶产生了怜悯之心,对它们格外地小心翼翼了……
小河就这样伴随着我贫瘠而富有的童年,如同一根精神血管一样搏动在我成长的躯体内。不知何年何月,也许是我告别少年求学工作于外地的时候,也许是祖母日渐老迈溘然离世的时候,那条小河不再撒欢,不再歌唱,不再叙说那引人遐想的故事。
有一年清明,回乡给祖母祭扫坟墓,已经认不清那条小河的位置,我指着生长着一排杨柳树的地方问:“这就是从前那条小河吗?”二弟说:“是的。我记事的时候它还在,后来不知不觉就没了。”又过了几年回乡祭祖兼探望父母,发现那一排杨柳树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水泥路、一行电线杆和一个变压器,母亲说:“家里的电也带得动空调了,自来水管子也埋到屋后头了。”
我提及村后的那条小河,母亲恍然叹道:“那河水真清!你小时候还捉过一条大鲶鱼呢……我良久默默地立在那里,脑海里闪动着那一泓清凌凌的水,闪动着童年小伙伴们在小河里欢快嬉逐的身影,闪动着祖母摇着芭蕉扇娓娓给我讲故事的情景……
童年一起在小河里玩耍的小伙伴们已经不知去向,祖母的坟墓就兀然立在离小河故道不远的冈边上,而那条小河也只能永远流淌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选自《安徽青年报》2017年7月20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