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比的小堂倌 狄更斯
我是马格比的小堂馆,这就是我的身份。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多么可怜!但我想你明白,你应当明白。瞧这儿,我是马格比车站饮食店的伙计,我们最大的骄傲便是从没让一个人吃饱过肚子。
这是个快活的场所!真的,我们是马格比的模范餐室。我本人原来对顾客也客客气气。但我们的老板娘一下子把我改造好了。
这真是个逍遥自在的地方!我认为,我们饮食业者在整个铁路线上,是唯一真正享有独立自主地位的。只有在勇敢之岛和自由之土(当然,我这是指我们大不列颠),饮食业才合乎养生之道,对顾客的口腹之欲发挥了如此显著的节制作用。有一个彬彬有礼的外国人,摘下帽子,要求我们的老板娘和女士们给他“一小杯白兰地”,她们只是透过他望着他背后的铁路,毫无反应,他只得亲自动手,大概这是他本国的习惯,这可不得了,我们的老板娘顿时怒火直冒,来不及搽发蜡,便竖起眼睛,劈手夺下了盛酒器,喊道:“放下!不准自己动手!”外国人吓得脸色发白,耸起肩膀惊呼道:“我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就是为了对付这些外国佬,我们的老板娘才想上法国实地考察,看看那些吃青蛙的家伙[注]怎么经营饮食业,好作个比较,明确认识到勇敢之岛和自由之土的饮食业如何出类拔萃。我们几个女招待,喷夫小姐、吹夫小姐和嗤夫太太,一致表示反对,因为正如她们每人说的,尽人皆知,除了英国,没有一个国家精通做生意的门槛。既然如此,何必自找麻烦,要证明业已证明的真理?然而老板娘固执己见,不听劝告,买了一张船票,动身走了。
斯尼夫是嗤夫太太的丈夫,是我们店里一名无足轻重的正式职工。有时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便让他拿着开塞钻站在柜台后面;但是只要应付得了,从不请他帮忙,因为他对顾客低声下气,实在叫人受不了。几个女招待对他很不客气,看到他低声下气讨好顾客,把食物递给他们,便把东西从他手上拍掉;看到他卑躬屈节打算回答顾客的问题,便把他的话打断,不让他往下说。这样,她们弄得他老是眼泪汪汪的,仿佛他没有把芥末撒进三明治,却撒进了自己的眼睛。
我们的老板娘出国考察期间,店务便由嗤夫太太负责。她常把顾客弄得哭笑不得,真是妙不可言!
老板娘回来了,据说,带回了不少骇人听闻的信息,她宣布:在一星期中生意最清淡的时刻,在梳洗室报告她出国考察的见闻。
梳洗室布置得庄严肃穆。两个学员用这些花在墙上布置了三组花纹。一组的文字是:“英国永远不向外国学习!”另一组是:“不让顾客得逞”,还有一组是:“这是我们饮食业的大宪章”。整个设计华丽美观,可以与舒坦的心情互相媲美。
老板娘登上了庄严的讲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喷夫小姐和吹夫小姐坐在她的脚边。她们后面,一般人不易看到的地方,是一位小堂倌。那便是在下。
老板娘板着脸,向周围扫视了一眼,问道:“斯尼夫在哪里?”
嗤夫太太当即答道:“我想最好还是别让他参加。他是一头蠢驴。”
老板娘赞同道:“他的确是一头蠢驴。但正因为这样,不是更加应该对他加强教育吗?”
嗤夫太太说道:“可惜什么教育对他也不起作用。”
但老板娘自有主张:“以西结,叫他进来。”
我把他叫了进来。这家伙垂头丧气的,一进屋便遭到了众人的呵斥,因为他仍随身带着开塞钻。他辩解说这是“习惯力量”。
“力量!”嗤夫太太道。“我的上帝,请你别再谈什么力量。听着!站在这儿别动,把背靠在墙上。”
老板娘开始道:“我本来不打算讲那些令人作呕的见闻,但我还是决定谈一下,因为我相信,这能使你们更加坚定不移地行使你们在一个宪政国家中的权力,更加忠于我们的格言。”
那些学员,作为格言的制造者,当即响应道:“对,对,说得对!”斯尼夫刚为参加这大合唱表现了一点意向,所有的眉毛已向他皱了起来,吓得他只好半途而废。
老板娘接着道:“法国人的卑贱无耻,从他们饮食业中奉承顾客的风气看来,已相等于拿破仑臭名远扬的任何卑鄙行径了。”
“信不信由你们,但我得告诉你们,当我踏上,”说到这里,她狠狠瞪了斯尼夫一眼,“那个大逆不道的国土后,我立即给领进了一家饮食店,那里——我毫不夸张——出售的食物是真正可以吃的食物!”
大家喊道:“可耻!”只有斯尼夫没有作声,却用安抚的手在揉他的肚子。
老板娘继续补充道:“我要求你们以最大的愤怒注意我的话:他们对顾客服务周到,不,简直可以说彬彬有礼!”
我和女招待们无一例外,一致发出了愤怒的狂叫。
骚动的会场突然安静了。原来,讨好顾客的天性使斯尼夫再也忍耐不住,在头顶上挥舞着开塞钻,奔出了屋子。
你如果到马格比车站附近饮食店来,你假装不认识我,我会把右手的大拇指伸到肩上,向你指出哪位是我们的老板娘,哪位是喷夫小姐,哪位是吹夫小姐,哪位是嗤夫太太。但是你再也见不到斯尼夫了,因为那天夜里他就失踪了。他是遇难了,还是给撕成碎块抛弃了,这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的开塞钻作为他一味奉承顾客的罪证,依然留在店里。
(有删改)
【注释】“食蛙者”是法国人的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