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史进、李忠、鲁达三人来到潘家酒楼上,酒至数杯,正说些闲话只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鲁达焦躁,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酒保听得,慌忙上来看时,见鲁提辖气愤愤地。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东西,分付卖来。”鲁达道:“洒家要甚么!你也须认得洒家,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搅官人吃酒。这个哭的是绰酒座儿唱的父子两人,不知官人们在此吃酒,一时间自苦了啼哭。”
②鲁达要酒保唤来,问道:“你两个是那里人家?为甚啼哭?”那妇人便道:“奴军是东京人氏,子父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这两日酒客稀少,想起这苦楚来,因此啼哭。”鲁提辖又问道:“你姓甚么?在那个客店里歇?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那里住?”老儿答道:“老汉姓金,孩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子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
③鲁达听了道:“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回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们两个且在这里,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史进、李忠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明日却理会。”两个三回五次劝得他住。
④鲁达又道:“老儿,你来!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东京去。”鲁达把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子两个将去做盘缠,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来发付你两个起身,看那个店主人敢留你!”三人再吃了两角酒,下楼来叫道:“主人家,酒钱洒家明日送来还你。”主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白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
⑤再说金老回到店中,先去城外远处卖下一辆车儿,次早五更起来,天色微明,鲁提辖大踏步走入店里来,高声叫道:“那里是金老歇处?”金老开了房门,鲁达道:“你去便去,等甚么!”店小二拦住道:“金公那里去?”鲁达问道:“他少你房钱?”小二道:“小人房钱,昨夜都算还了。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着落在小人身上看管他哩。”鲁提辖道:“郑屠的钱,洒家自还他。你放这老儿还乡去!” 那店小二那里肯放。鲁达大怒,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吐血。鲁达寻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向店里掇条凳予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的远了,方才起身,径到状元桥来。
⑥且说郑屠,开着两间门面,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掸不得。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事真个打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洒家和你便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节选自《水浒传》第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