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在中国文化中具有特殊意义。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它逐渐沉淀成中国信仰体系中的重要一维。与其他上古图腾性存在物相似,凤凰也经历了从自然崇拜到生活镜像的发展过程,只不过在这一过程中,它一方面与其他羽禽图腾相互整合,另一方面又将自身的神圣性分化、拓展到族群之中,赋予了孔雀、白鹤、燕子等现实羽禽相似的精神内涵,最终形成了以凤凰为“神灵之鸟”和“羽虫之长”的瑞鸟族群。
“凤鸟”作为类概念,一方面是图腾信仰的载体,并逐渐发展为祥瑞符号,另一方面又以凤凰、孔雀、白鹤、喜鹊、雄鹰等瑞鸟广泛渗透到艺术领域,对中国艺术思维、艺术形态产生了深远影响。而且,这两个方面又彼此扭结在一起。图腾信仰对艺术思维具有发生学意义,而艺术演进又增强了图腾信仰的控制力。在距今7000多年的新石器时代,“凤鸟”形象就已经出现在我们祖先的日常生活中。湖南洪江市高庙遗址出土的陶器中,戳印有明显的凤鸟纹图案。在四川三星堆遗址中也出现了凤鸟型器物,较典型的是青铜神树上的立鸟,可见,凤鸟文化在上古时期的普遍性。
专家曾将鸟图腾视作中国图腾史上的第一大类。在古人的信仰体系中,“麟、凤、龟、龙谓之四灵”,相比较而言,龙兽崇拜因固有的神圣性,使其作用空间主要集中在社会信仰和族缘信仰领域,而“凤鸟”崇拜则在神圣性基础上多了一份世俗性,这为其对艺术领域发生影响提供了可能。
就音乐文学而言,凤凰及以之为首的各种瑞鸟不仅是文学作品反复吟咏的基本母题,而且它们也逐渐演化为各种原型意象,丰富了文学作品的语料库,成为构筑文学史的重要“质料”。先秦时期音乐文学的典型代表是《诗经》和《楚辞》,《诗经》中的鸟类有41种,涉及鸟类的诗篇多达79篇,与《诗经》相比,《楚辞》中“凤鸟”形象的出现频率更高,“凤”字出现24次,在屈宋赋中出现56次,并且经常变名为鸾鸟、鹭鸟、朱雀、玄鸟等,多为寄托理想、表达自由的载体。
除此之外,“凤鸟”模式在绘画、建筑等空间艺术中也普遍存在。荣格说:“人类从来就没有缺乏过强有力的形象,精神深处的离奇事物总能够借着这些形象的魔力而得以掩蔽起来。”
为什么“凤鸟”信仰、“凤鸟”形象在中国艺术中被延续下来并发挥重要影响呢?
首先,凤凰及以之为首的瑞鸟族群在文明起源之初便与天地建立了联系,在天地精神具体化为道德意识和自由精神的过程中,它们充当了重要意符。“秩序性道德”与“天然性自由”两种不同的天地之理不仅影响了中国人的人格构成,而且也在艺术中呈现出“艺以象德”与“艺以适性”的两种艺术信仰,而“凤鸟”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如孟子以“凤凰之于飞鸟”来比喻圣人对民众的意义。在《庄子》中有“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等表达。
其次,“凤鸟”作为最早产生影响的图腾之一,它们是人们心目中尽善尽美的存在,是理想化的“形式因”。河姆渡文化中的“双鸟朝阳纹牙雕”中的凤鸟羽毛栩栩如生,相对的双凤动感十足。通过形式演化,“凤鸟”形象逐渐被神圣化和标杆化,成为理想美的载体,并进阶为各种艺术门类竞相追摹的对象。
最后,在古代艺术理论中,早期“凤鸟”叙事对后世艺术理论的发展具有原型意义。“凤鸟”具有明显的感性化和形象化色彩。
综上,“凤鸟”不仅参与了中国人信仰体系的构建,也对中国传统艺术和美学精神产生了深刻影响,如果说龙兽模式代表了阳的维度,那么“凤鸟”模式则代表着阴的维度,表现为柔婉、优美、含蓄,有对艺术信仰的潜在塑形作用。可以说,“凤鸟”除了是中国艺术精神的呈现对象外,更是建构中国艺术精神的原始质素。
(摘编自韩伟《凤鸟与中国艺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