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耗子
(埃及)马哈姆德·台木尔
她快满七岁了,谁见了她都以为她只有四岁。她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看见她的人不知那是她皮肤的本色还是附在上面的脏垢,蓬在她头上的浓黑的卷发更映衬出她皮肤的黑来。她肢体孱弱,肩头瘦削;身上一条条的肋骨在那被人们雅量地称作长衫的破布片后面显露出来。什么时候人们问她:“你爸爸是谁,小姑娘?”她质朴而出于本能恐惧地回答:“我不知道。”
如果她被问起:“你妈妈是谁?”她就会用手指搓着破衫的一角,一对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大街,嘟哝着:“我不知道。”
也许她的回答引起询问者的好奇,想继续和她交谈下去,于是问她:“你住在哪儿?”她就会用干瘦的手指着一所被挤压在毗连的楼房之间的陈旧屋子,用单调的声音说道:“在那儿。”是的,就在那所屋子的最底层,这个小姑娘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每晚栖息的固定住所……这是门后地下一个堆放垃圾的角落,只有在这里,她的身体才得到休息,才使自己孩童的想象力驰骋。
小姑娘只是在深夜,当她做完了女主人吩咐的一切活计后才能得到休息。她的女主人是个骨瘦如柴的干瘪老太婆;真主没有给她好的品质,她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小姑娘叫她做舅妈,老太婆把小姑娘叫做小耗子!这个称呼以后便为左邻右舍所接受,于是小姑娘从此就这样被叫着,后来她也习惯于回答这种呼叫。很快,她原来的名字就随着她的过去一道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
她也像任何人一样有自己的过去吗?还是她生长在这里就像青苔生长在房子附近的脏水里一样?不过,所有这些和她有什么相干呢?她不是在那位老妪的庇护下得了糊口之食,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名字吗?这名字就是小耗子。为什么她的名字不叫小耗子呢?这名字为什么要使她恼怒呢?她并不讨厌这种动物,而且,自从她和一只与她共同居住在门后栖息地的小耗子建立了牢固的了解和感情之后,她还很同情它……任何感情都有缘由,任何了解都有开端。
每天小姑娘做完压在身上的一切家务事,照例饱尝了老妇人的耳光、脚踢和谩骂……一到晚上,她就撒腿跑向自己那门后的角落。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小块食物,把它摊在小耗子出没的地方,躺在破席上,她没有合眼,心里惴惴不安,支撑着不睡,聚精会神地等着。
一会,一阵响声传到她耳里,她的心颤动了,那光滑的脑袋又显现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嗅闻着,髭须来回摆动。不一会,小耗子就在它附近找到了食物,贪婪地啃啮着。小姑娘高兴地看着它,满怀兴奋和喜悦……
一天早展,小姑娘照例守护在病人身旁,屋子里一阵嘈杂吵嚷,喊叫声、欢笑声传到她耳里,她仔细地观察和搜听着。小姑娘出于强烈的好奇,从楼梯口跑下来,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老太婆女主人的话听得很清楚,她在说:“你咬坏了我的所有衣服,偷吃了我的所有食物……今天你终于逃不掉了,该死的东西!”一阵吱吱声传到小姑娘耳里,这声音对她来说是那么熟悉。吱吱声被一阵欢笑和嘈杂所淹没……小姑娘一阵颤抖,她快步跑到楼梯的尽头。这时人群已离开屋子走出胡同,关上了门。小姑娘躲在门后,从缝隙中向外窥望。她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围着老太婆女主人的人群正好闪开一个缺口,小姑娘走进缺口,看到女主人手上拿着一个笼子,里面一个黑色的东西在不停窜动,被笼子的丝栏关着跑不出去。姑娘一阵心慌,好像有一只铁掌压在脖子上,使她喘不过气来,她赶忙引颈翘望,仔细地注视着笼子,以便把事情弄得更明白。她挤过人群,朝着老太婆女主人走去,迎面立即看到一个细小的脑袋,两只闪亮的眼睛和摆动着的髭须,脑袋上的毛发蓬松着,满是血痕,几乎分辨不出样子来……小姑娘的目光和小耗子的目光相遇了。小姑娘注意到,小耗子停止了在丝栏后面的窜动,走过来望着她,她听见它大声的吱吱求救声,她猛地向笼子扑去。但是人群围着老太婆女主人,笼子从小姑娘眼前消失了,吱吱的求救声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不断发出回响。
老太婆的声音在说:“拿汽油来,给这个下贱东西身上点上火,把它放在胡同里,这才好看哩,孩子们!”孩子们一阵欢叫声。小姑娘站在屋门旁,浑身发抖,泪水从眼角里涌流下来。老太婆手里拿着汽油瓶,把油一滴滴地浇在小耗子身上。她一边点燃火柴一边喊道:“把所有房门都关上,不要叫耗子跑进去了,否则要引起火灾!”
门都关上了……人群看见一个火球从笼子里跑出来,四顾仓皇。小姑娘站在门边看着火球,她的身体也像被火烧着一样,越烧越猛……小姑娘看见火球向房子跑来,她立即伸手推开房门,火球很快跑了进去,小姑娘随即跟了进去。老太婆女主人在大声地吼叫和咒骂,她跌跌撞撞地用尽力气推开门,她刚一进去,门就砰的一声锁上了。
人群中一片惊恐,团团围在门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舌头都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人们异口同声地惊喊道:“大火烧着房子了!”
一个身穿长袍的女人走上前说道:“小心,不要靠近房子……这是只受了惊的老鼠,它着了魔!”人们惊恐地议论着,房子里火越烧越大,从里面发出了可怖的求救声,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
大火在咆哮,噼啪声响彻天宇!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