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赵瑞蕻:一字师,忘年交
姜嘉镳
①我就读于温州师院中文系,忽然传来赵瑞蕻教授来校讲学的消息,喜出望外。我立即夹着笔记本抢先占据阶梯教室的前排,坐等瞻仰他的风采。赵先生出场了,他脸颊狭长,皮肤黝黑,天庭开阔,高高的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尖下颌,言谈娓娓道来,文质彬彬。言谈之间,他那双厚厚的手掌不断摩搓,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气温低,这样可以缓解冻手的感觉。
②他是翻译家兼诗人,1933年开始发表作品,翻译出版了《红与黑》《卡斯特罗修道院女院长》《列宁》《吐古曼的春天》。上世纪90年代,他将自己的学术论文结集出版《诗歌和浪漫主义》,出版诗集《梅雨潭的新绿》和《多彩的旅程》。
③我与他零距离接触是在1989年金秋。
④一日,温籍前辈作家马骅先生(笔名莫洛)给我寄来一张便笺说,永嘉大若岩风景管理处同志邀请他组织作家赴景区观光,并要我同行。十月的一天,我欣然赴约,同行的有马骅、唐湜、金江、洛雨、张宪文,以及洪禹平、王丽夫妇,特别是看到仰慕已久的赵瑞蕻先生分外高兴。据马先生说,赵先生是回家探亲,特地把他请来的。
⑤赵先生年逾古稀,银色头发纹丝不乱,精神矍铄,爬山途中,步履轻松,我紧随其后却气喘吁吁。我夸他身体健壮,他说自己坚持锻炼,还常洗冷水澡。从大若岩步行数公里,登上九龙漈瀑布的第一瀑亭子,大家在这里稍事休息。这是一座新修的亭子,管理处的同志介绍,瀑布分成九折,登顶要上千步,并请我们为这座新亭子做一副新对联。我仰观周边群山环抱,一条瀑布依山而下,就想起《西厢记•长亭》的结尾句“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斗胆在前辈作家前口占一联“四围山色藏飞瀑,千步云阶觅石门”。
⑥坐在我身旁的赵先生,略加思索,在我的耳边轻轻地以商量的口气说:“‘藏飞瀑’可否改作‘听飞瀑’?‘听’字较为贴切,‘听’字更显瀑布的动感。”经他一提示,我顿开茅塞,事后我将经指点的对联寄到北京请书法大师启功先生书写,而今早已勒石于九龙漈瀑布的亭柱之上。赵先生成了我名副其实的“一字师”。
⑦一路上,我俩天南海北畅所欲言,亲密有加。游到楠溪江滩林时,摄影留念。他面露笑容,左臂搭着我的右肩,用手指紧紧扣住,仿佛生怕我丢失似的。
⑧赵先生生于1915年,长我24岁,足足一辈,堪称实实在在的“忘年交”啊!
⑨回温后,我思索着,以什么来表达我对先生的敬意呢?我选择了一本以记叙故乡风土人情为主的散文集《小城遗风》寄给他,请他指教。1994年1月15日,他给我寄来他的论文集《诗歌和浪漫主义》和一封信。论文集的扉页题有“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鲁迅《摩罗诗力说》)嘉镳存正留念”。细察其笔迹,苍劲有力,拜读其亲笔来信足足有千数言。他说我的散文勾起他对故乡风物的回忆,如数家珍,乡情浓烈,宛如抒情散文,爱不释手。起初,我将其视作墨宝,夹在所赠的著作中,后来恐其丢失,又把它深藏在某牛皮纸档案袋里,可惜几经搬家,至今找它不着,后悔不已。
⑩我经常翻阅先生的著作,回味与他同游大若岩,成我“一字师”的情景……1999年1月15日,忽然传来噩耗,赵先生突发心肌梗死不幸去世,令人痛惜不已!
⑪还是马骅先生牵头,由九叶诗人之一唐湜,儿童文学作家金江以及著名妇科大夫、赵先生高中时的老同学吴性慧,下江心渡船,把他的骨灰撒向瓯江口,我尾随其后,一同送别他。
⑫赵先生在《我的遗嘱》里留言:“永别了,灿烂的阳光和星光。永别了,家乡秀美的风景!无须追悼,任火焰拥抱我,请把骨灰撒入梅雨潭,瓯江滨!”我怀着沉重和崇敬的心情捧起先生的骨灰,轻轻地撒向波光粼粼的江面,让波涛推着它慢慢游向远方……安息吧!赵先生,您的灵魂永远紧贴在暖暖的故乡秀美的景色里。
(选自“中国作家网”2020年12月06日,有删改)
①坐在我身旁的赵先生,略加思索,在我的耳边轻轻地以商量的口气说:“‘藏飞瀑’可否改作‘听飞瀑’?‘听’字较为贴切,‘听’字更显瀑布的动感。”
②他面露笑容,左臂搭着我的右肩,用手指紧紧扣住,仿佛生怕我丢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