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门
刘建屏
①我的家坐落在小镇的市河边，市河不宽，却清得出奇。
②清晨，河面上升腾起淡淡的雾霭，我爱坐在河边背书；傍晚，落霞绯红，我爱看着粼粼水波和活泼争食的游鱼，满世界乱想；入夜，那潺潺的流水声和过往船只的“呀呀”槽桨声，又像一支委婉动听的小夜曲，催我入梦。小河，记下我的往事，伴着我的童年，悠悠远去。
③我刚读初一的一天，放学回家，看见妈妈疲惫地坐在河边洗手。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去，轻轻地叫了声：“妈。”“阿平，你回来了？”妈妈说。“嗯……”我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在一边憋了好久，又说：“妈，过两天我要到县城里去参加乒乓球比赛。”“妈，我……”我的脸红了，怯怯地说：“妈，同学去参加比赛都有白球鞋，我，我也想买一双。”我垂下头，避开了妈妈的眼光。“一双白球鞋要好几元钱吧？”妈妈轻声柔气地说：“阿平，你别急，等爸爸回来，我和他想办法。”
④我知道这几年家里的开支比较紧。爸爸工资不高；妈妈是小镇煤球厂的临时工，身体又不大好；我们姐弟三人又都在读书；还要抚养老人。可是穿着白球鞋去参加比赛，是我渴望已久的事情，而且，参加比赛的同学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白球鞋……
⑤夜晚，灯光昏黄。妈在灯下扎鞋底。全家穿的鞋都是妈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有时鞋底扎得猛，她的手都扎肿了，我都一阵心痛。
⑥“阿平要到县城里参加乒乓球比赛，他想买一双白球鞋。”爸爸正用旧铅丝在箍一只坏了的热水瓶竹壳，边用力边没好气地说：“才给他们仨交了书费，学费还欠着呢，哪来的钱？”“唉，孩子也是第一次出门啊，他说他的同学都有白球鞋。”“哪能跟人家比！你不是在给他做新布鞋吗，对他说，还是穿布鞋好，透气，合脚。”妈妈叹了一口气，不作声了。
⑦我躺在床上，鼻子酸溜溜的，我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从来不吵着要吃零食，吃饭从来不挑食，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来之不易。听到他们的话，我心里感到委屈极了。
⑧我的眼泪从眼角淌到枕头上。我悄悄把脸别向里边。妈察觉了，放下针线，俯下身，双手捧住我的脸蛋，扳过头，替我擦脸上的泪，软语劝说：“阿平，乖孩子，别哭！妈来想办法。”“不要买了！不买了！”我赌气地重重翻了个身，嘤嘤地哭出了声。
⑨屋子里静静的，除了妈妈手里“啦磁”的抽线声，就是小河轻轻的流水声。这声音是多么熟悉又温柔。渐渐地，我不哭了，睡着了……
⑩去县城的那天，我很早就起了床，可妈不在家，这两晚上没见她人影，她到哪里去了？也只能自己去轮船码头集合了。
⑪当轮船拉响一声汽笛时，她急匆匆地跑来，拨开人群往里挤。我连忙呼喊着朝她迎了上去。她吁了口气，边将腋下的包递我边说：“看！你要的白球鞋！”我一惊！什么，白球鞋！她喜滋滋地喘着粗气说，“真急煞人，敲了两夜煤球攒的钱，一早就等会计来结账领钱，领了钱又到供销社去买。阿平，快换上！”我愣着，没动。望着妈妈消瘦疲倦的面容和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妈妈捧着白球鞋的那双粗糙而粘满黑煤屑的手，我紧咬着下嘴唇，使劲没让眼泪流出来。她见我没动，蹲下身，为我脱布鞋换新球鞋，系好鞋带，端详着说：“呀，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饰，阿平穿上白球鞋更神气了！快上船！出门当心，听老师的话，小心着凉，钱放在内衣口袋里，用别针别上……”我哽咽着使劲点了点头，一转身，上了船。
⑫轮船一声长鸣，徐徐离开码头。
⑬我伏在轮船的窗口，望着妈妈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那大大的木榔头，淋漓的汗水，沉重的喘息，肿胀的手臂在我眼中浮现。我恣情地哭出了声……
⑭这些年，那双补得认不出本来面目的白球鞋，我还珍藏着，这是母亲对儿子的一片深情啊！我一直后悔，当初为什么偏要妈妈买一双白球鞋？我是多么的不懂事！我常想：我们从襁褓里到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母亲花了多少心血呀！做儿子的应该怎样对待含辛茹苦而现已年老的母亲？
⑮悠悠的小河，你应该是个见证人！
(选自《刘建屏短篇小说》，有删改）
①→②爸爸拒绝给“我”买白球鞋，妈妈安慰“我”→③→④“我”从心底感恩母亲
她见我没动，蹲下身，为我脱布鞋换新球鞋，系好鞋带，端详着说：“呀，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饰，阿平穿上白球鞋更神气了！快上船！出门当心，听老师的话，小心着凉，钱放在内衣口袋里，用别针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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