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车夫和老头①
萧红
木柈②车在石路上发着隆隆的重响。出了木梓场,这满车的木使老马拉得吃力了!但不能满足我,大木柈堆对于这一车木柈直像在牛背上拔了一颗毛,我好像 嫌这柈子太少。
“丢了两块木柈哩!小偷来抢的,没看见?要好好看着,小偷常偷柈子······十块八块也能丢。”
我被车夫提醒了!觉得一块木柈也不该丢,木柈对我才恢复了它的重要性。小偷眼睛发着光又来抢时,车夫在招呼我们:
“来了啊!又来啦!”
郎华招呼一声,那竖着头发的人跑了!
“这些东西顶没有脸,拉两块就得了吧!贪多不厌,把这一车都送给你好不好?······”打着鞭子的车夫反复地在说那个小偷的坏话,说他贪多不厌。
在院心把木柈一块块推下车来,那还没有推完,车夫就不再动手了!把车钱给了他,他才说:“先生,这两块给我吧!拉家去好烘火,孩子小,屋子又冷。”
“好吧!你拉走吧!”我看一看那是五块顶大的他留在车上。
这时候他又弯下腰,去弄一些碎的,把一些木皮扬上车去,而后拉起马来走了。但他对他自己并没说贪多不厌,别的坏话也没说,跑出大门道去了。
只要有木柈车进院,铁门栏外就有人向院里看着问:“柈子拉(锯)不拉(锯)?”
那些人带着锯,有两个老头也扒着门扇。
这些柈子就讲妥归两个老头来锯,老头有了工作在眼前,才对那个伙伴说:
“吃点么?
我去买给他们面包吃。
柈子拉完又送到柈子房去。整个下午我不能安定下来,好像我从未见过木柈,木柈我这样的大欢喜,使我坐也坐不定,一会跑出去看看。最后老头子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的了!这时候我给他工钱。
我先用碎木皮来烘着火。夜晚在三月里也是冷一点,玻璃窗上挂着蒸汽。没有燃灯,炉火颗颗星星地发着爆炸,炉门打开着,火光照红我的脸,我感到例外的安宁。
我又到窗外去拾木皮,我吃惊了!老头子的斧子和锯都背好在肩上,另一个背着架柈子的木架,可是他们还没有走。这许多的时候,为什么不走呢?
“太太,多给了钱啦?”
“怎么多给的!不多,七角五分不是吗?”
“太太,吃面包钱没有扣去!”那几角工钱,老头子并没放入衣袋,仍呈在他的手上,他借着离得很远的门灯在考察钱数。
我说:“吃面包不要钱,拿着走吧!”
“谢谢,太太。”感恩似的他们转过身走去了,觉得吃面包是我的恩情。
我愧得立刻心上烧起来,望着那两个背影停了好久,羞恨的眼泪就要流出来。已经是祖父的年纪了,吃块面包还要感恩吗?
(选自高等教育出版社《萧红散文集》)
【注释】①该篇创作于1935年3月至5月间,之前萧红从封建地主家庭出走,在哈尔滨过着饥寒交迫、漂泊无定的生活。②柈(bàn):大块木柴。
方法提示 |
形象分析 |
推敲词语,如动词、副词、语气助词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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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敲句子,如句式、句子长度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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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敲说话方式,如称呼、话语量、主动发话与被动应答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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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在三月里也是冷一点,玻璃窗上挂着蒸汽。没有燃灯,炉火颗颗星星地发着爆炸,炉门打开着,火光照红我的脸,我感到例外的安宁。
【附】杨绛《老王》结尾:“但不知为什么,每想起老王,总觉得心上不安。因为吃了他的香油和鸡蛋?因为他来表示感谢,我却拿钱去侮辱他?都不是。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