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十八岁
刘泷
十八岁的女兵,是花儿一样的年龄。她和她一个来自东北辽西。一个来自江南水乡,同年入伍。她们是卫生员,在军区医院接受培训后,就进藏去边防的一个哨所巡诊。她们是随着一车进藏的老兵奔赴边防的。
十八岁,身着国防绿,就像亭亭玉立的一竿绿竹,窈窕,娟秀,青春。她们的到来,即刻让清一色男人的军营有了别样的温情与韵味。
其实,她们到基层来,是对哨所的支援,也是对自身的一次锻炼与考验。在离开军区医院时,一位首长语重心长地对她们二人说;米兰,梁菊,你们不要辜负花儿一样的名字和花儿一样的年华。要下去好好锻炼,虚心向老同志学习,增长知识和才干。一年后,我去哨所考核,你们谁进步快,就推荐谁来医院专门进修,以后就可以当医师,当专家,甚至还可以当教授呢!
米兰是江南人,梁菊是东北人,一个纤细,一个丰腴,名如其人。两人都知道,她们既是朝夕相处、风雨同舟的同龄战友,又是此消彼长、争先恐后的竞争对手。
米兰比梁菊大一些,也文静沉稳一些。梁菊比米兰小一些,但要比米兰活泼开朗一些。梁菊话多,她总是说;米兰姐姐,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别人说咱们比男兵差! 米兰就说:梁菊妹妹放心,我们就是要成为万马军中的奇葩!
米兰知道,梁菊要比自己成长得快一些。是啊,这些老兵都像她们爸爸一样的年龄,可是大家都乖乖地听梁菊的。有老兵说,她是我们老兵的保护神,她手中的银针和红十字包里的药能保证每个老兵无病无灾地跨越世界屋脊。
米兰有些艳羡,但却没有嫉恨。
在死神面前,梁菊的无畏让大家包括米兰都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巡逻途中,有位老兵猝然摔倒在雪地,瞳孔扩散,面色青紫,奄奄一息。在人们手足无措、焦急万分的关键时刻,梁菊赶上来抱住了老兵。因高山缺氧和维生素补充不足,老兵的脸色俨然衰败的蘑菇,黧黑、皲裂。梁菊毫不犹豫就为老兵做起了人工呼吸。待老兵有了一丝气息,她又迅疾拿出银针在他的嘴巴上、手指上和后颈处扎了下去。后来,在人们的搀扶下,老兵终于站了起来。
由于气候等作祟,战士们有时会患上严重的疟疾。一次,一位老兵发病,浑身发抖,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怪味扑鼻。战友们特意为他搭了帐篷,但却没有人能够坚持下来陪伴他。米兰在帐篷里坚持不到半小时就呕吐,折腾得小脸苍白、泪眼婆娑。梁菊说;不用你们啦,你们在外面打下手吧!就我自己来吧,算是陪护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了!她戴着大口罩,为老兵擦脸、搓身子、接大小便、输液、服药,一直在帐篷里忙活了七天。待老兵可以从病床爬起来时,梁菊长出了一口气,来到久违的帐篷外面,她竟然像一片飘零的树叶一般栽倒了。
梁菊总是无忧无虑地在营房、哨所间穿梭。她唱歌时像快活的山雀,只有在下令让老兵吃药时,那稚气的脸才严肃得像个司令:不行,像牦牛一样的身体也得吃药!
一个寒冷的秋天,米兰和梁菊为守卫哨所的战友送药。一伙叛匪躲藏在哨所对面的高山上,双方在对峙着。行进中,蓦地听到上面的战友喊道:卧倒,子弹!在流弹咝咝的死亡气息中,米兰傻了,竟然怔怔地呆立在那里。梁菊高喊一声:米兰姐姐!就飞了过去,挡在了她的身边。
梁菊倒地了。米兰奋力去抱住她。梁菊喃喃地说:再有三天,我就满十八周岁了。她再没有一句话,只是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那是她唱歌时的表情,是她和老兵逗乐时的神态。所有的欢乐都完美无缺,所有的痛楚都隐藏在光明的阴影里。
五十年过去了,梁菊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一直孤零零地躺在昆仑山下。坟前的那块汉白玉墓碑在这里可以说绝无仅有。这是后来转业回江南当了市委书记的战友米兰在退休后专门为她而立的。那天立好墓碑,白发苍苍的女书记面对她的坟墓说:好妹妹,我已经老了,你还是那么年轻,永远的十八岁!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