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姨的元宵
陈柏青
七岁那年,因为母亲的离去,我的家从乡下搬到了城里。失去亲人的痛苦,乡下孩子初到城里的陌生与恐慌,猛然间一起冲击着一颗还未坚强起来的幼小童心,因此,那时的我是如此的孤单和无助。
城里的新家是爸爸单位分的一个小院落,右侧的院墙外是一条马路,左边是一个四口之家,女主人姓宗。
那天我和爸爸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听到有人喊“陈哥!”我和父亲抬头看,一个短发,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的女子站在门口,有些拘谨而温和地笑着。父亲迎上去和她寒暄,吩咐我喊她宗姨。第一眼,宗姨是那种站在人群里很难被发现的样子。
宗姨不太爱说话,我们碰见,她总是笑着摸摸我的头。父亲出差或者下乡的时候, 就会把我托付给她。她是个热心的人,即使父亲在家,她做了什么好吃的,也常常喊我。她的个子矮,每每砖墙之上只看见她一双笑吟吟的眼睛,一只胳膊伸过墙来,手里高举的碗里装着饺子、馅饼、年糕之类。
搬来的头一个元宵节,正赶上父亲下乡赶不回来。那天回来,我自己一个人对着一罐子饼干,想到同学暖暖的充满温馨的家,想到同学和妈妈亲昵撒娇的样子,我的眼泪涌上来。尽管面前杯子里的开水冒着热气,可心里从内到外都凉飕飕的,冰冷从家的各个角落向我包围过来。窗外是后院人家门口挂着的红艳艳的灯笼,在风里滴溜溜地转 , 间或传来的鞭炮声也带给我几许凄凉的滋味。
我独自一人坐在浮尘满目灰落落的家中,一会想妈妈,一会怨爸爸,一会感叹自己命运,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冷旷的家中只听见我一个人的低声抽泣。正在这时,门一响,有人喊我的小名,我抬头一看,是宗姨,我站着愣在那里,她一边往桌子上摆着饭盒,一边拉我坐。看见她熟悉温和的笑脸,我像见到亲人般莫名的委屈,眼泪又涌上来,宗姨为我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别哭了,傻丫头。”当她把我搂在怀里时我哭得更凶了,她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自己擦眼泪,嘴里埋怨着我爸爸。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母亲又回到了我身边,我真想一辈子就这样靠在她温暖的怀里哭尽心中的委屈。
宗姨劝好了我,便摆开饭盒为我夹元宵,也许是真的饿了,也许是那天的元宵格外的香甜,我一连吃了好几个,觉得整个心都被这种温暖的香和甜填得满满的。她一边看着我吃,一边给我讲笑话,不时逗得我哈哈大笑。那一年元宵节的元宵,是母亲去世后我吃得最香的一次,以后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元宵。
后来爸爸工作变动,我们就联系不上了。时间一晃就是二十年。有一天爸爸打电话问我,“你还记得宗姨吗,咱们的老邻居?”一张温和的笑脸浮上脑际,我脱口而出, “怎么不记得?她现在怎么样?”父亲叹了口气,“你宗姨没了,我也是才听说。”我的心一下空落起来,仿佛什么珍贵的东西丢失了的感觉。
每年的元宵节,一闻到汤圆的香味,我就会想起她,在那个孤单的元宵之夜带给我快乐的宗姨。
元月的大红灯笼还会挂起,鞭炮还会响起,吃着香香的汤圆却少了这样一位善良可亲的人。
对这个世界有些人也许真的轻如鸿毛,可在另一些人的心里,她们纯朴善良的一个小小举动,却会带来一生的温暖。
虽然这种感激,从未有机会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