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李杜风格,论者纷纭,而以严羽的两句话最为中肯:“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沧浪诗话·诗评》)飘逸与沉郁这两种风格的形成,取决于李杜两人思想、性格的不同,以及创作态度和题材的差异,具体则表现在意象的运用上。前人说李诗万景皆虚,杜诗万景皆实,固然未必十分确切,但从意象的虚实上看,的确可以看出李杜风格的不同。
李诗的意象常常是超越现实的,他很少对生活的细节作精致的描绘,而是驰骋想象于广阔的空间和时间,穿插以历史、神话、梦境,用一些表面看来互相没有逻辑联系的意象,拼接成具有浓烈艺术效果的图画。《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李白的夸张是最大胆的,像“白发三千丈”“燕山雪花大如席”;杜甫虽然也有夸张的手法,但总的看来却是偏于写实的,如“鸬鹚西日照,晒翅满鱼梁”“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给人以逼真之感。他的一些记游诗,如《铁堂峡》《盐井》《泥工山》等简直是一幅幅描绘山水景物和风土人情的图画,可补地理记载之不足。
杜诗的意象多取自现实生活,他善于刻画眼前真实具体的景物,表现内心感情的细微波澜。杜甫写诗往往从实处入手,逐渐推衍到有关国家和人民命运的统摄全局的问题上。杜甫曾在《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中夸赞画家王宰,说他能在尺幅的画面中表现出万里之势,杜甫自己的诗也是如此。杜甫有些诗是从身边琐事中引出国计民生的大问题,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还有些诗是把重大的社会政治内容和生活细节穿插起来。《春望》中,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大处着眼,何等悲壮!颔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改从小处落笔,又是何等细腻!又如《北征》用自己一个家庭的遭遇反映整个国家的变化。在纵论国家大事之中,插入一段关于儿女衣着的细节描写,用这个真实的细节反映战乱带给人民的苦难。
李白的《古风(其十九)》和杜甫的《悲陈陶》,都是写安史之乱的古体诗,但虚实的处理不同。《古风》大半是写游仙,最后四句才写到安史之乱,也似乎不甚着力。但它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深刻的,诗人的忧虑和悲愤也流露在字里行间。《悲陈陶》则围绕着陈陶战役,官军、安史军和长安人民三个方面都写到了,犹如用诗写成的通讯报道,真实而深挚,是典型的沉郁之作。
李白写诗往往在虚处用力,虚中见实。杜甫写诗则在实处用力,实中有虚。在虚处用力,妙在烘托。虚写好了,实可以让读者自己去联想补充,意象不粘不滞,显得飘逸。在实处用力,妙在刻画,在深入的刻画之中见出气魄,意象不浮不泛,显得沉郁。
(摘编自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
材料二:
意象可分为自然意象和社会意象。自然意象以自然景物为象,包括日月山川、花草树木、鸟兽虫鱼、风雨阴晴等。社会意象以社会现象为象,包括人类社会的各种事物、人物和人类生活景象,以及作为人类社会生活曲折反映的神仙鬼怪的景象等。诗歌中的意象是使用语言来表现的。这种语言不同于一般性的语言,可称之为意象性的语言。意象性语言是一种具有形象性、概括性、典型性、象征性、拟喻性的语言。诗歌中,明月、江水、青松、翠竹、晚照、晴空、来鸿、去燕、宿鸟、鸣虫、三尺剑、六钧弓、清暑殿、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菱烟雨溪边晚钓之翁等,都是意象性的语言,也可说是意象。在这里,语言是意象的物质外壳,意象是语言的内涵。
诗人写诗,常运用意象性的语言,构建某种意境,来表达作者的某种思想感情。温庭筠的《商山早行》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照驿墙”“凫雁满回塘”等都是意象,尤其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更是把六种形象性的词语(鸡声、茅店、月、板桥,霜和霜上的人迹)并列在一起,这些词语描述的形象,已不再只是事物的客观物象,而是融入了作者凄凉悲怆体验的意象了。诗人正是利用这些意象的组合,构成一种“道路辛苦、羁旅愁思”的意境。
(摘编自张得良《诗得意象自生光——古典诗词中的意象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