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新诗是中国诗歌的现代形态。几千年的中国古典诗歌到了现代发生了巨变,所以“变”是新诗的根本。对新诗的“新”的误读,造成了新诗百年发展道路的曲折,造成了在新文学中充当先锋和旗帜的新诗至今还处在现代文学的边缘,还在大多数国人的艺术鉴赏视野之外。在一些论者那里,新诗似乎是一种没有根基、 不拘形式、随意涂鸦、自由放任的艺术。
其实,“变”中还有一个“常”的问题。“变”就是“常”,而且是一种永恒的“常”。中国新诗的繁荣程度取决于它对新的时代精神和审美精神的适应程度,新诗的“变”又和中国诗歌的“常”联系在一起。诗既然是诗,就有它的一些“常态”的美学元素。无论怎么变,这些“常”总是存在的,它是新诗之为诗的 资格证书。重新认领这些“常”,是当下新诗振衰起弊的前提。
中国诗歌的“常”来源于又外在于古典诗歌,活跃于又隐形于现代诗歌当中。也就是说,“常”不是诗 体,不是古典诗歌本身,“常”是诗歌精神,是审美精神。
在诗歌精神上,中国诗歌从来崇尚家国为上。气不可御的李白,沉郁顿挫的杜甫,虽然他们的艺术个性相距甚远,但是他们的诗词总是以家国为本位的。他们对个人命运的咏叹和同情,常常是和对家国的兴衰的关注联系在一起的。“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是古诗发展的一个规律。在创作过程中,诗人 必然寻求审美静观,他走出世界以观照世界,走出人生以观照人生。没有“走出”,没有审美距离,就没有诗美体验,也就没有诗。但这是创作状态。玩世玩诗、个人哀愁之作在中国不被看重,中国诗歌的评价标准从来讲究“有第一等襟抱,才有第一等真诗”,以匡时济世、同情草根的诗人为大手笔。这是中国诗歌的一 种“常”。
中国诗歌在传播上也有“常”。在诗歌创作寻言的时候,总是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来构成诗的言说方式。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诸如此类的诗章在我们民族中流传千年,和言说方式非常有关。重建写诗的难度,重建读诗的易度,这是新诗必须注意的我们民族诗歌之“常”。同时,在诗歌流传中,不论是诗人还是读者,都当有一份倾听与吟诵的自觉意识,让诗歌无尽的气韵得以真正地传承与创新。
新诗,新其形式需是诗。新诗在“变”中就有时时回望“故乡”的必要。在“变”中继承“常”是非常 重要的。
(摘编自吕进《新诗的“变”与“常”》,有删改)
材料二:
诗歌写作“无中生有”,化不在场语言为在场语言;诗歌阅读“有中生无”,化在场语言为不在场语言。 “无”不是“没有”,而是潜藏的“有”。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可见,“有”“无”同出而异名,并非对立。在场语言
呈现于文字,不在场语言隐匿于字里行间或文字之外。站在作者的立场,不在场语言是经验的一部分,他所面对的言欲尽却言不尽的困难通过不在场语言得以解决;同时,作者依赖在场语言的创设来伸展不在场语言。 站在读者的立场,读者面对在场语言,必须试图打破它的在场,站在其边缘地带倾听那意犹未尽的余音。在场语言好比琴弦,不在场语言就是在恰当的指法下弹奏出来的飘浮于琴弦周遭的余音,它们互相衬托,互相 生成,描绘出动人的情调。
诗歌中的在场语言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字词,只要有不在场语言,它就和世界有了联系,它就不可能单独 地被释义。在场语言和不在场语言的互动,生成了汉语诗歌的空白结构。
空白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在场语言和不在场语言的对话,它以“至言无言”的方式为诗歌命名。如同容器一样,诗歌的空白收留着诗歌的真义,空白结构是诗的深层结构。它通过无言言说,展示了生命在时空中不受限制的恒久的运动。空白拒绝对诗歌作静止的解说。诗在有文字处,诗之妙在无文字处。中国人深深懂得世界变动不居的道理,认为世界的深处是虚空,而虚空乃万物之源。万象皆从空中来又向空中去,所以纸上的空白是中国画真正的画底,也是中国诗歌真正的诗底。西方油画连画底都要打上底色,不留空白,画面上动荡的光、色彩和线条仍是视觉目睹的实;而中国画家用心之所在,正在空白,空白使得画面上的一花一 鸟、一树一木、一山一石都被缥缈的灵气环绕。即使是主张文以载道的儒家诗学,也讲微言大义。
空白作为中国诗歌的深层结构,具有接纳和倾出两种美学功能。“空故纳万境”,如果进入诗歌的对象世界密不透风,就不可能“纳万境”。正是空白,留存了诗歌的气韵。诗歌的在场语言和不在场语言并存, 并且互相转化,同时空白倾出万境。以无言的诉说把倾听者带到一个陌生而鲜活的世界中去。从某种意义上说,空白是安顿人类心愿之乡的精神空间。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那空白处仿佛便是诗歌远望的故乡。
诗歌空白结构的存在表明了诗歌文“意”的不可穷尽,任何一次释义,都只是诗歌文本可能的一次解读。
(摘编自何志《汉语古典诗歌的在场语言与不在场语言》,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