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20世纪以来,中国新诗人自我意识越来越鲜明,新诗也呈现出主体性强化的倾向。
主体性是指人在认识与实践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自主、能动、自由、有目的活动的特性。诗歌创作的主体即诗人,与一般认识的主体有共同的属性,但又有自己的特殊性:诗的创作主体不是一般人,而是具有系统的审美观点的诗人,他有着不同于科学家,不同于画家、音乐家,也不同于小说家、戏剧家的特殊的心理气质、美学理想。传统的小说、剧本侧重于客观世界的真实再现,尽管它们所描写的对象也照样渗透着创作主体的美学追求与鲜明爱憎,但是主体一般总要隐藏到情节和场景的后面。诗歌则不然。诗歌,尤其是抒情诗,诗人总是以自身的生活经验、意志情感等作为表现的对象。抒情诗当然也有对客观现实的描写,但它不是一种照相式的模拟,客观现实在诗歌中不再是独立的客体,而是渗透着、浸染着诗人的个性特征,成为诗人主观情感的依托物了。
诗歌主体性的理论,在“五四”时代的新诗人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在胡适眼里,五四新文化运动与欧洲的文艺复兴“有一项极其相似之点,那便是一种对人类解放的要求。把个人从传统的旧风俗、旧思想和旧行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胡适把新诗的发生与人的解放联系起来的观念,得到了“五四”时代其他诗人的热烈回应。此后在新诗发展过程中,诗的主体性常常被强调。
但是强调诗歌的主体性,以诗人的主观世界为表现对象,并不意味着诗人不同层次的情感都值得入诗。抒情诗以表现诗人的情感为主,但这情感不应是褊狭、妄诞的,不应与民族精神脱离,而要经过理智的思考。
诗的主体性要求诗人真诚地展示自己的内心,因而优秀的诗篇是最富于个性色彩的。然而抒情诗是否只是纯个性,纯偶然性,而毫无普遍意义呢?不是的。优秀的诗人在创作时决不是不负责任地自由倾泻,而要根据时代的要求、民族的特征以及自己的哲学与美学观点对之进行审视,进行加工。真正伟大的诗篇,既是高度个性化的,又涵括广泛的普遍性,也就是说在诗人唱出的具体的特定的歌声中,包含着超越诗人个人的,具有那一时代特色的,反映出民族性的人民的心声。为什么主体真实地袒露自己的内心,往往会带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呢?这是由于抒情主体是一个单个的人,但同时也是处于一定时代、一定民族、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是人类共同性中某些特征的体现者。普希金说过:“我的永远正直的声音,是俄罗斯人民的回声。”对诗人来说,自我与时代、与人民是一致的,因为诗人本身就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人民的一员。伟大的诗人往往有一种涵盖一切的气魄:我是人民!人民是我!因此要做一个真正的诗人就要自觉地把自己与人民、与时代融合在一起,让自己的胸膛中流着民族的热血,让自己的脉搏和着时代的脉搏而跳动。这样,他的诗越是个性的,就越有普遍的价值。
(摘编自吴思敬《中国新诗理论的现代品格》)
材料二:
当前,中国新诗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局面,一方面,称为诗人的人越来越多,写诗似乎也越来越容易,越来越随意。诗坛内热热闹闹,诗坛外冷冷清清,广大读者对新诗已由不满、失望到弃之而去。
从诗的内容方面来讲,当代的诗存在着反崇高、反共性、反意义等现象,而代之以虚拟、玩世、丑陋、庸俗等。境界是诗歌的灵魂,也是价值的最终所在,它并不浮出诗歌的表层,但却以它那不可触摸的光辉照亮全诗,没有境界的诗如珠玉失去光泽。现在有些诗不但缺乏境界,甚至以庸俗、低劣、丑恶入诗。伪道德、假崇高自然应该遭到批评,但若因此舍弃以“真善美”作为生命价值的导航,那实在是一种本质性的误导。
在全球化的今天,即使发生在遥远的天涯海角的变故,也会对全球、全人类起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信息时代人们的命运比以往任何历史时代都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因此,敏感的诗人不会像一只工蚁只忙碌着经营自己的巢穴,而不预见人类共同命运的走向。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中国新诗,转向以个人的日常生活和非常个人化的情绪的描述为主题。个人感情的抒发是诗歌的本能,但关键在于不同高度的观察引出不同高度的情感,至少诗人不应该将自己紧闭在狭小的天地间。抒发强烈的个人色彩之情并非诗歌的全部,尤其当这种感情缺乏时代感时。因此,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诗人应当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世界形势的发展,多关心自己的国家和几千年的古老文化所可能面临的种种问题,像古今中外的许多伟大诗人一样写下对人类的生存和命运有着深远意义的诗,用自己的作品回答什么是诗、什么是诗人的责任这样重要的问题。
(摘编自章燕《中国新诗的发展进程及其出路--诗人郑敏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