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的愿景
曾剑
①阳光下，鹅黄涌动，油菜花漫山遍野。一个身着旧军装的退伍老兵，漫步田间。晨露躲在花蕊间，微风中滚动着粒粒晶莹。看江南好风景，不免想作画中人。画中的老兵，就是我的班长刘光明。
②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从湖北来到东北。东北虽冷，但我激情燃烧。在随后的元旦文艺晚会上，我把军旅之初的温暖生活编成相声，获掌声无数。一时，我成了新兵连的名人。
③不久，文艺队一个老兵来问我愿不愿到文艺队去，恰巧被班长撞见了，他很客气地送走那个老兵后对我说，你不适合去。新兵下连，班长直接把我要到了他们班。
④我高中时就喜欢写东西，到部队后，旅里的广播稿我经常上。我报了军报社办的一个新闻函授班。半个月后，我收到了实习采访证，高兴得到处找线索、挖新闻。一个星期天，出了营院，到城里去寻好人好事。回时天都黑了，班长已在大门外等我。到宿舍，全班人两边列队，成夹道欢迎之势。我正暗自窃喜，忽听班长冲我吼道：“站好！”我看到一张铁青的脸。我说我采访去了，同时亮出我的“尚方宝剑”一实习采访证。没想到班长一把抢过去。
⑤班长是安徽肥东人，初中生。我不服，不满。隔天下午，我们跟班长到操场出操。我立正时站成“三道弯”，行进时迈着“肥鸭步”。班长当然有所察觉我的抵触情绪，但没与我纠缠。晚上，班长把我带出宿舍，来到器械场，四周空寂无人。明月如镜，我心亦如明镜般清晰，班长找我“单挑”来了。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他挥拳，一拳、两拳、三拳是我的底线，第四拳，我就要接招了。没想，班长把一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肩上，手指头像弹钢琴一样敲打着我的肩胛骨。他说，喜欢写作是好事，但它是个漫长的过程。你有文化，应好好学军事，争取考军校。那时，我相信你会写出很多好作品。
⑥班长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像嘴里含着沙粒。他说，我就吃了没文化的苦。文化不行，就拼体力，拼军事，拼技能。时代不一样了，仅靠这，在部队已难以立足了。
⑦班长其实很优秀，是旅里的提干预备对象。他本来是安慰我的，但现在，好像该我安慰他了。可我一句话也没接，任他自说自话：“我今年可能是最后一年服兵役，当然我要做最大的努力，争取不上就回家去了。肥东的乡下虽不富裕，但风景很美。三月，油菜花盛开，漫山遍野一片金黄，真美。我回去就娶媳妇，几年后，就可以牵着儿子，带着媳妇，走在油菜花田里……”
⑧班长语气很平静，但我能感知到他的内心，他太想留在部队。我理解班长的良苦用心，又佩服他的真诚，却不知说什么好。那一刻，除了温柔的月光，一切安慰的话都苍白无力。
⑨经班长向营连争取，我很快就进了教导队学军事。年底，连队因缺骨干，留班长超期服役。尽管班长一直瞒着我，我还是知道，他最终提干未果。这时已是盛夏，我在文化补习班紧张地学习，想安慰他两句。我请班长到营门口一家餐厅那里去。班长说，你学习紧，等你接到军校录取通知书，我们再去。
⑩收到军校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正在野外驻训。班长走进帐篷，从背包里翻出一样东西塞进我手中。我一看，正是我那个采访证。班长说，到了军校，正好发挥你的专长。我问班长，你不是撕掉了吗？班长笑着说，优秀的射手，手永远比眼快！
⑪班长低头帮我打背包，我看到他的眼泪雨点似的滴在他忙碌的手上，滴在我那草绿色的军被上。一直噙在我眼里的泪，也奔涌而出。我们再也没吱声，嗓子被一种浓浓的酸涩弥漫，只怕一张嘴就会呜咽，露出一个军营男子汉的脆弱。感动激动的我一时忘了给班长行个庄严的军礼。
⑫那年底，班长退伍了。
⑬三月的油菜花盛开，一个老兵牵着一个小男孩，另一边是老兵的妻子，他们漫步在花丛中……此刻，我正应验着班长的预言：成为一名军官，白天，献身祖国的国防事业；夜晚，青灯黄卷，抒写不尽的军营故事。
（选自2021年01月22日《解放军报》，有删改）
①没想，班长把一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肩上，手指头像弹钢琴一样敲打着我的肩胛骨。（从修辞角度简析句子）
②一直噙在我眼里的泪，也奔涌而出。（赏析加点词）
微信扫码预览、分享更方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