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简单地说就是诗的意境。情与理融合为“意”,形与神凝结为“境”,情理 与形神相互渗透、依存、制约,结出了诗意之果。诗意是文学艺术形象的高级形态之一, 是一种亦真亦幻、亦虚亦实的存在。因此,诗意具有潜在性、模糊性和延伸性的特点。 那么,小说的诗意又是什么?小说的意境与诗的意境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因体裁属性不 同,不能等同于诗的意境,它是优秀叙事文学散发出的袅袅余音与淡淡幽香。
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不是诗歌之学,是指一切文艺作品,可见诗意对于所有文学 艺术作品都具有普遍意义。因此,诗意并不是诗歌所独有的,涵盖了其他文艺作品。对 于小说而言,诗意是好小说的标配。
解读小说的诗意,我认为有两把钥匙,可以打开曲径通幽之门。第一把钥匙,是汉 朝董仲舒所说的“诗无达诂”。意思是说,对《诗经》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诗 经》的注疏,自毛亨之后甚众,但没有一部著作能够完全说服后世,历朝历代都有学者 质疑不断,新解迭出,每一家都只是一家之言,而不能达成“全面共识”。之所以不能 “达诂”,因读者的知识结构和生活经历的不同,导致了审美鉴赏的差异性,于是就有 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小说的诗意,要想“达诂”也非易事。鲁迅是中国现代小说的揭幕人,他的小说是 现代文学史上最具诗意的代表之作。他笔下的很多句子没有饱和感,感觉后面尚未写完, 却像铁锤一样敲打着读者的心,无不让人感到压抑、愤怒和惆怅。顺着小说的人物走向 和故事脉络前行,在五光十色、意涵丰盈的文字之外,是小说张力的刚劲、诗意的席卷, 不断开启着读者的心理和生理观感,在五味杂陈之中,悲悯、怨恨、疼痛, 一齐涌上心 头,让人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最终变成了读书人的一声长叹。这便是诗意的 震撼力。
解读小说的诗意的第二把钥匙,是海明威的“冰山原则”。海明威说: “冰山运动八分之七是内在的,深藏不露,有着极大的弹性空间,读者尽可以结合文本发挥自己的 想象力,探寻作品的思想感情和精神内核。
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就是一部充满了诗意的短篇小说。小说描写了作家 哈里在死亡之前的一 系列回忆。这些回忆都是片段性的,却连接着他的整个人生舞台。 片段留下的缝隙成为解读小说的另一种通道,我们可以在遵循艺术逻辑和生活逻辑的视 域下,结合艺术想象与生命情感,在文本之外开拓疆域,追问哈里的情感变迁、心理波 动、命运起伏等方面的奥秘。 一部可以多解的小说,绝不是教科书归纳的那样,是唯一 的主题。像《老人与海》这类优秀小说,都会给读者留下很多“话柄”。因为这种小说 具有汪洋恣肆的诗意潜质, “话柄”就是对诗意空间的想象、阐释和填充,是读者参与 互动的激情对话。
一般而论,叙事密不透风,主题鲜明而单一,结局圆满,四平八稳的小说,在诗意 上是略逊一筹的。叙事时一味做加法,太过细腻会产生水分,无遮蔽,不留白,所有空 间都被作者自己挤占了,堵住了行文的疏朗之气,也堵住了诗意的生长点。这样的小说 或许是无可挑剔的,但同时也让读者无话可说,最终趋于平庸。
(摘编自李春平《袅袅余音与淡淡幽香——关于小说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