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梧桐(余秋南)
我也说不清楚,从啥时起,就注意那棵梧桐了。
梧桐就在我们住的那幢楼的前面,在花园和草地的中央,在曲径通幽的那个拐弯口,整日整夜地与我们对视。
它要比别处的其它树大出许多,足有合抱之粗,如一位“伟丈夫”,向空中伸展;又像一位矜持的少女,繁茂的叶子如长发,披肩掩面,甚至遮住了整个身躯。我猜想,当初它的身边定然有许多的树苗和它并肩成长,后来,或许因为环境规划需要,被砍伐了;或许就是它本身的素质好,顽强地坚持下来。它从从容容地走过岁月的风雨,高大起来了。闲来临窗读树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不久,秋风乍起。楼壁上串串爬山虎最先感知到了,开始把自己的叶子次第染红,染给底端的根和茎看,染给千百双仰望的眼眸看,也染给对面那株无言的梧桐看,然后金箔一般风风光光飘洒下来。而这棵大树,在秋风的万千呼唤下,才逐渐将绿叶变黄,再过渡到深褐,一切都在不经意之间。
渐入深秋,梧桐竟似未觉,依然笑对风霜。它伸开高冠,仿佛大自然母亲摊开手掌安抚我们。寒意点点的黄昏,走在树下,我感受到脉脉温情被纷乱的叶子滤筛后,斑斑驳驳洒落肩头,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是将梧桐与“落寞”这个灰色意象联系在一起。
某日,母亲从北方来信:寒湖来了,注意保暖御寒,入夜,便加了一床被子。果然,夜半有呼风啸雨紧扣窗楞。我从酣梦里惊醒,听到那冷雨滴落空阶如原始的打击乐。于是无眠,想起家信,想起母亲说起的家谱,想起外祖父风雨如晦的际遇,外祖父是地方上知名的教育家,一生两袖清风献给桑梓教育事业,放弃了几次外聘高就的机会。然而,在那史无前例的岁月里,他不愿屈从于非人的折磨,在一个冷雨的冬夜,饮恨自尽,我无缘见到他老人家,只是从小舅家读到一张黑色镜框里肃然的面容。我不敢说画师的技艺有多高,只是坚信那双眼晴是传了神的。每次站在它跟前,总有一种情思嬗传于我,冥冥之中,与我的心灵默默碰撞。
浮想联翩,伴以风雨大作,了无睡意,就独自披衣临窗,夜如墨染。顷刻间我也融入这浓稠的夜色中了。惊奇地发现天边竟有几颗寒星眨巴着瞌睡的眼!先前原是错觉,根本就没有下雨,只有风,粗暴狂虐的北风。这时,最让我“心有戚戚”的便是不远处的那株梧桐了。只能依稀看到它黛青色的轮廓,承受着一份天边的苍凉。阵风过处,是叶叶枝枝互相簇拥颤起的呼号,时而像俄罗斯民谣,时而像若有若无的诗歌。不知怎的,外祖父的遗像又蓦然浮上眼帘,似与这株沉默的梧桐有种无法言喻的契合,不求巨臂擎天的闻达,但也有荫庇一方的坦荡。思绪翩跹间,我竟然入眠了……
次日醒来,红日满窗,竟是大晴。
惦念的是那一树黄叶,推开窗楞,读到的树,竟是一个显山露水的甲骨文字。没有昨天那遮天蔽日的叶子,剩下的是虬树挺干。我的心像是被谁搁上了一块沉重的冰,无法再幻作一只鸟,向那棵树飞去了。这一夜的风呵,就凋零了满树的生命!而风又奈你其何,坠落的终要坠落,无须挽留,你还有一身傲骨与春天之前的整个冬季抗争!
于是,我读懂了梧桐的落寞。不是慨叹韶华流逝的漠然,不是哀怨人潮人海中的孤寂,而是一种禅意,一种宁静和虚空的玄奥。服从自然又抗衡自然,洞悉自然又糊涂自然,任风雕雨蚀,四季轮回,日月如晦,花开花落,好一种从容淡泊的大度!不禁又感慨起外祖父的英年早逝,悲哀他屈从天命的无奈,悲哀起那个年代里的人们。
又是一阵熟悉的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响,亲切地叩击着耳鼓。俯目望去,一个红衣女孩雀跃在那黄叶覆盖的小径,那模样似乎每一片叶子都在为她青春的步履伴奏。此刻,我的窗台上,扑进一阙篷松的阳光,洒在案前昨夜未曾合上的一卷旧书上。
①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是将梧桐与“落寞”这个灰色意象联系在一起。
②于是,我读懂了梧桐的落寞。
①它要比别处的其它树大出许多,足有合抱之粗,如一位“伟丈夫”,向空中伸展;又像一位矜持的少女、繁茂的叶子如长发,披肩掩面,甚至遮住了整个身躯,
②惦念的是那一树黄叶,推开窗棂,读到的树,竟是一个显山露水的甲骨文字。
又是一阵热悉的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响,亲切地叩击着耳鼓。俯目望去,一个红衣女孩雀跃在那黄叶覆益的小径,那模样似乎每一片叶子都在为她青春的步履伴奏。此刻,我的窗台上,扑进一阙蓬松的阳光,洒在案前昨夜未曾合上的一卷旧书上。
思绪翩跹间,我竟然入眠了